宋嫣美美地睡了一觉,直到大中午被饿醒。
昨天半夜下了场大雨,“哗哗啦啦”声音不断,清晨雨势变小,但雨雾尚在,整个汴京城都灰蒙蒙的。
夏雨之后,清凉不少。
宋嫣穿了身粉色的衣裙,套了水蓝色绣花褙子,随便盘了个头发就出门了。
易嘉儿跟在宋嫣身侧,问她今日中午吃什么。
“再过一两个月,我们就一起去吃樊楼的橙酿蟹。”易嘉儿提议,“虽说平时也有螃蟹卖,但到底不如九十月份的鲜美。”
“行啊。”
“对了,我早上出门吃早膳的时候,听见好多人都在议论陈家的事情。”
“陈家有什么反应?”
“董墨昨天连夜去了陈府,但慢了一步,陈谷哳被陈刘亲自送到大理寺狱了。”易嘉儿说着就笑了,“这陈家的父子真有意思,爹居然亲手把儿子丢到大牢里。”
宋嫣没见过陈刘,不知道陈刘是个怎么样的人,但是她认为,即使陈刘不那么做,陈舞梨也会。
毕竟陈谷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杀人,而那些人有身份有权势不好收买不好糊弄,所以陈谷哳别想洗清罪名。既然洗不清,那就不洗,那就顺着众人意、平息董家怒,换个法子处理此事。
宋嫣问:“董墨有闹吗?”
“肯定闹呀,闹得还特别大。”
“没弹劾陈刘?”
董墨是御史中丞,跟宋文昭一样,有弹劾之权,而且还是只要弹劾某人必会成功的那种。
若是董墨真的那么恨陈家,怎么会不弹劾陈刘呢?
“没听说。”易嘉儿猜测,“陈刘也没什么实权吧,没必要弹劾他。”
宋嫣点点头。
也是。
董墨现在要的不是毁掉陈家,而是让陈谷哳给他儿子偿命。
二人闲谈着,去樊楼吃饭。
樊楼永远都那么热闹,红木楼台,飞檐四角,连接几座楼的木桥过道人来人往。
宋嫣这次没去包间,而是坐在一楼的人群里,听周围的人谈论陈家的事情。
陈谷哳嚣张跋扈,在汴京城里无恶不作,如今他杀了人有了罪,惹了不该惹的人,结局不言而喻,许多人都在叫好。
虽说宋朝重文轻武,轻视武将,但是对于一些德高望重、劳苦功高的将军,百姓们还是敬重的,所以有人转念一想,开始为陈刘感到痛心。
好好的一个大将军,有这么个儿子,真是作孽啊。
但感慨着感慨着,又有人冒出来说陈刘不是没干过坏事,毕竟当初他可是错杀了好友贺氏一族,蛇鼠一窝,陈家没一个好东西。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愤慨了,就连陈舞梨也被人拉出来乱骂。
宋嫣平静地听着,在心里摇了摇头。
不怪这些人骂陈舞梨,谁让他们根本不了解其中缘由呢?
他们只知道陈舞梨是陈刘的女儿,是陈谷哳的妹妹,却不知,她也是贺楚的青梅,是贺楚曾经钟爱的人。
陈舞梨才是最难做出选择的那个人。
宋嫣正想得出神,樊楼门口忽然闹腾起来,私语声“嗡嗡”作响。
“宋嫣宋嫣,”易嘉儿蹭了蹭宋嫣的胳膊,“是贺和尚诶。”
宋嫣看过去,果然看见贺楚走进樊楼。
贺楚长得俊朗,不是那种硬气的俊朗,而是一种自带妖气的俊朗。他笑起来就像是牡丹开花,妖冶耀眼,漂亮极了。
他朝宋嫣笑了笑。
宋嫣挑了挑眉。
看来他是来找她的。
也该来找她了。
贺楚在众人的窃窃私语、目光追随下,来到了宋嫣这一桌,撩袍,缓缓坐下。
“我去了宋府,宋府的人告诉我你来了樊楼。”贺楚说,声音柔和,语气坦然,“宋小娘子,可否借一步谈话?”
宋嫣起身。
“啊啊?”易嘉儿也跟着起来,“去哪儿?”
“你吃,不用跟着我,我一会儿来找你。”宋嫣说。
“哦,行。”易嘉儿坐回去。
随后,宋嫣请樊楼的一位大伯引路去三楼包间,与贺楚对坐。
贺楚开门见山,说道:“昨夜之事,冒犯到宋小娘子了,抱歉。”
果然是来道歉的。
都是这人,害得她怕黑的弱点被魏蔑知道了!
不过,宋嫣又一想,只是被魏蔑知道了而已,也没什么。
“没必要向我道歉。”宋嫣想通了,就不在意那件事了,“你该向陈舞梨道歉。”
陈舞梨那么信赖贺楚,那么向着贺楚,可是贺楚呢,毁了她的兄长不说,还打算毁掉她整个家。从陈舞梨的角度来看,且不说陈府的人到底是好是坏,总之,贺楚的做法的确伤害到了她。
当然,宋嫣也就随口说说,没想贺楚真的去给陈舞梨道歉。
这些事跟她没关系。
“不了,”贺楚慢慢地摇摇头,说,“我亏欠舞梨的地方太多了,光几句道歉并没有用。”
听了贺楚的话,宋嫣不由嗤笑一声。
贺楚忽视她嘲讽的笑,问:“宋小娘子一定要插手这件事吗?”
“我插不插手你们的事,很重要?”宋嫣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受人重视?
“嗯。”贺楚说,“魏衙内会帮你。”
“你这话说得好像他很听我话似的。”宋嫣瞥了他一眼。
贺楚笑而不语。
宋嫣受不了他这种意味不明的笑,连忙接话:“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插手你们的事情了?是你自作多情。”
“可是,你劝舞梨取消词会。”
明知他要在词会上有所行动,还那么劝人,这不是意有所图是什么?
宋嫣道:“我当时劝了,后来也不一定拦你啊。”
在这件事上,她本来就是走一步看一步,不像钱塘案那样有坚定的立场。
谁让陈家和贺家的事情那么复杂。
不是逻辑上的复杂,是情感上的复杂。
这是宋嫣最难应付的一类事。
可惜,贺楚显然没信宋嫣。
宋嫣也不在意,但还是要说清楚:“我想着,只要你的做法不会伤害到别人,我便不阻止你。”
说实话,如果是宋嫣在乎的人被伤害了,律法又没能给她一个公道,她也会另择手段报复恶人。
单从这方面说,宋嫣是支持贺楚的。
然而,然而,贺楚伤害到了别人,这是宋嫣不想看到的局面。
“局势使然,我无可奈何。”贺楚倒是坦然,“当初,陈刘联合部下灭我贺家,他早就该死。陈谷哳是他的儿子,受了他的恩惠,自然该被他祸及。”
他说得风轻云淡,一身僧衣也为他减去几分煞气。
可宋嫣知道,他心中的怨恨是僧衣袈裟也无法锁住的。
否则他不会来汴京。
“陈谷哳该死,陈刘该死,可是,”宋嫣不怕贺楚,心里怎么想,嘴上怎么说,“董峨眉该死吗?董墨该承受丧子之苦吗?”
贺楚沉默片刻,反问:“那,我又该受灭门之痛吗?”
宋嫣无语。
服了,她是这个意思吗?
而且,就凭这句话,宋嫣也知道,她肯定是说服不了贺楚的。
宋嫣不想跟他聊了,起了身,往外走。
走到一半,宋嫣停下,没回头,说:“贺楚,我要是你,我就直接去杀了陈刘和陈谷哳,而不是牵扯无辜之人进来。”
贺楚没动,也没说话。
“还有,你说陈谷哳受了陈刘的恩惠,就该跟他一起死,”宋嫣依然没回头,“那陈舞梨呢?”
说完这句话后,宋嫣径直离开了包间。
贺楚闭上眼睛。
陈舞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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