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元白也是一愣,低头看见陈怀柔已经将黄玉握在掌心,素瓷一样的皮肤被衬的愈发白净,他移开视线,上前一步。
“阿柔...”
“江大人,咱俩应该是见面剑拔弩张的关系,我可受不起你这一声阿柔,再说,介于身份,你还是唤我一声乡君比较妥帖。
毕竟家世门第你都与我相差甚远,不是你说的吗,傍人门户,仰人鼻息,实乃有辱圣贤。为了保持你的高风亮节,还是得跟我划清界限的好。”
陈怀柔捏着黄玉,睨了眼江元白。
他身姿挺拔,剑眉入鬓,如浓墨晕染的眸底看不清情绪,薄唇微微勾着,浑身上下透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桀骜感。
装什么清高,还不是抱了礼部尚书的大腿。
“我记得你最爱鲜亮的玉石,不爱这种颜色素净的。”江元白望着她发间石榴红的步摇,腕上鲜红欲滴的血玉,还有那对嵌了东珠的火红耳铛,她还是如从前那般明艳招摇,出门必是人群的焦点。
陈怀柔把黄玉递给老板,阔绰的吩咐,“连同楼下那一盘全都包好,送到沛国公府。”
她起身拍了拍手,不以为然的笑道,“人不能只爱一种东西,一着不慎栽进去怎么办?我喜欢什么就不劳江大人费心了,你只要记得我讨厌什么就好。”
她若有所思的瞥了眼方凝,见她柔弱可欺的娇软样子,不由鄙薄的嘲道,“好歹也是尚书千金,畏首畏尾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做派,我能吃了你不成!”
方凝咬着唇,泪珠蓄在眼眶欲落不落,甚是凄美。
她握着江元白的胳膊,柔声道,“算了,我有你就好,那块黄玉便让给乡君好了。”
艹,陈怀柔脑子里滚过无数骂人的词语,此时全都想用在这个女人身上。
她止住想走的脚步,折返回来,气势汹汹的站在江元白对面,“让?这黄玉是你的东西还是这七星阁是你方家开的?
不会说话就别说,没钱也别打肿脸充胖子,谁不知道你们方家清流门户,若是买了这块黄玉,怕是不知要节衣缩食多久。”
婊里婊气,不挨顿骂,心里就是不舒服。
显然方家和国公府不可能和谐相处,单是母亲对方凝她娘的态度,便足以看的清楚。索性陈怀柔也懒得与她做戏,直接挑明了态度,省的日后方凝装腔作势,虚与委蛇。
“陈乡君,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咱们有缘,竟然喜欢同一块黄玉,既然你喜欢,我便忍痛割爱,再选别的罢了。”方凝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挨着江元白更近了些。
“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我喜欢的东西多着去了,我买它也只是因为钱多,跟你不一样。”陈怀柔说完,很是满意地看着方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饶是她故作镇定,亦能通过不断闪烁的眼睛看出她的窘迫。
撒钱的快乐,简单的朴实无华。
她轻快的走下楼梯,转头冲着江元白咧嘴一笑,“瞧,这才是视金钱为粪土。”
江元白脸上一淡,转身从柜上继续挑选。
方凝试探着开口,“我从没想过国公府小姐会是如此有个性的女子,说话竟不给人留一丝情面,对我还好,若是跟旁人也这般鲁莽,怕是会吃亏。”
鲁莽?江元白抚着剩下的那块黄玉,上面似乎还有她的温度,他的手跟着颤了下。
陈怀柔怎么会是鲁莽呢,她比谁都聪明,也比谁都跋扈任性。
要不然,怎么大闹尚书府后,吃亏的反而是旁人。
沛国公的女儿,自然有沛国公的大智若愚。
当初太/祖皇帝甫一定国,天下初治,各方不稳,他将除太子之外所有皇嗣派到各地封侯拜爵,分地治理。数代传下,沛国公虽碌碌无为,却从未被降等袭爵,反而代代承袭国公爵位,只是从不干涉朝政,做的是无为公爷。
反观其余皇室贵族,到了陈承弼这一代,几乎凋零。几位王爷短寿促命,十几年前桓王被传有异心而卸掉兵权,诛杀满门。吴王兵强马壮,驻守西南几十年,虽根基稳固,却早就成了圣上的眼中钉,肉中刺。
只有沛国公,顶着草包的名声,不仅娶了本朝唯一一位大将军的嫡女,更是独善其身,虽无实权,却在齐州过的逍遥快活。
“元白,元白你怎么了?”方凝晃了晃他的胳膊,江元白低头,轻咳一声,“我只是想起手边还有事务没有处理,不能陪你,你若是看到喜欢的,便叫江松付钱。”
江松从一隅走出,摸着脑袋看着两人,“公子,我...”
“好了,你别为难江松。”方凝笑笑,又握着腰间的荷包,“我可不像陈乡君说的那样穷困,买首饰的银子还是有的。你让江松跟在身边伺候,他一个小厮,跟在我身边算什么。
快走吧,正事要紧。”
江元白嗯了声,要走的空隙,又被方凝拉住手臂,他顿住脚步,回身,方凝的手慢慢从肘间滑到掌心,最后捏着他的小指圈住。
江元白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好。
只是被握住的小指很不自在,他往上一拽,将手背在身后。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想问,秋祭后的宫宴,你会去吗?”方凝的手指落了空,虚虚伸着,很快又恢复如常冲着江元白甜甜一笑。
“去。”秋祭宫宴是盛宴,朝中官员以及王孙贵胄高门淑女都会应邀赴宴,每年圣上都会择适龄男女赐婚。
江元白思忖半晌,又道,“方凝,你还小。”
“我哪里小,我都十六了。”方凝红着脸,朝他吐了吐舌,“爹爹早就嫌我在家待着碍眼,就想赶快打发了我。”
她暗示的太过明显,江元白也只是笑笑,没做其他反应。
夜里起了风,零零星星缀了几颗雨点,江松走到窗前,想要把支摘窗放下,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咳嗽。
“别动,开着就好。”江元白没抬头,提笔继续在纸上写着什么。
江松打了个哈欠,泪眼迷蒙中,却见两个人影自月门处越走越近,他定睛细看,才觉出那是周芮,臂间还挂着一件衣裳。
“公子,夫人来了。”他回头小声偷秉,江元白搁下笔,眼睛方看向门口,便听到吱呀一声,周芮推门而入。
“娘,你怎么来了。”江元白起身,带动桌案上的烛火抽长了影子又猛地缩成一团。
周芮将臂上的披风举起,面带慈色,“天气渐凉,这几日闲来无事,我便做了件披风,薄厚正好,你试试合身吗?”
墨绿色的披风,纹路清雅别致,领口是条月白色的带子,周芮帮他系好,不由感叹,“儿子长大了,有些事情娘也替不了你。”
“娘想说什么。”江元白知道她话里有话,试过披风后,又解开将其放到榻上,与周芮坐在两侧。
江松和婢女退到外头,又反手合上门,房中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
“你如今在朝中为官,兢兢业业,母亲自然欣慰。只是,像你这般大的男子大都身边有人伺候...”
“我身边有江松。”江元白喝了口茶,抬起头看着窗外的月色,零星的小雨依旧下着,却不影响月亮的光晕。
“江松是个男子,他陪着你总不是长久之计。娘的意思是,方家对你恩重如山,在你进士头名入朝之后,方鸿卓予以你不少便利。
方凝是个柔顺的姑娘,更何况,你们两人自小便有婚约,前几日方凝来的时候,我同她试探过,她很欢喜,娘觉得,不如年底之前定下你们的事,你爹泉下有知,也该心满意足了。”
周芮打量着他的神色,想从他的表情中找出答案。
可她抚养儿子十几年,竟然还是看不清他的想法。
比如现在,他也不恼也不喜,只是淡淡的品着香茗,似乎没有听到周芮的话。
“元白,娘说的话你...”
“娘,你怎么把镯子给了方凝。”他转过头,对视着周芮。
周芮一愣,随即用手将头发往后抿了抿,“你们早晚都要成婚的,早给晚给难道有什么分别。”
江元白没说话,周芮觉出异样,忽然心口一跳。
“你不会喜欢上旁的姑娘了吧。”
“没有。”江元白回答的干脆,周芮这才松了口气,抚着手指不明白儿子现下的意思。
江元白父亲江文柏在世时,曾是个学富五车,博古通今的才子。可惜春闱之时,江文柏染病未能参,同年,江文柏同窗好友得中状元。
后来,同窗回乡祭祖,与江文柏喝到意兴阑珊之时,对着年少的江元白越看越喜欢,便提议,不若两家定下亲事,等孩子双双长成,好做亲家。
两人一拍即合,这才有了一桩婚约。
那个同窗,便是如今的礼部尚书,方鸿卓。
只可惜,在江元白八岁的时候,江文柏一病不起,撇下他们母子二人,独登极乐。
“方鸿卓有情有义,在你仕途着实助力不少。有些事你得主动,总不能让方凝一直等着你吧。”周芮叹了口气,窗外的雨忽然下大了,透过支摘窗噼啪的砸到桌案上,淋得烛苗瑟瑟发抖。
江元白起身,拢了拢衣领,“我知道了,母亲。”他居高临下的俯视周芮,亦没有拒绝,更没有反对。
“你的意思,是同意...”周芮有些欣喜,似难以置信一般的望着他,等了多久,好像是儿子头一回有所松动。
“总之,我不会对不起方家。”
雨愈下愈大,噼里啪啦的打在屋檐上,房中只剩下周芮一人。
她不由得起了疑,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