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东泽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脸上，像是要将他所有细微的心思都看透：“妈妈夹给你的时候，你眼睛亮了一下，”他的声音不高，在寂静的楼栋门口显得格外清晰，“但你没动筷子。要么是不爱吃，要么是……嫌麻烦。”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笃定的了然，“我猜是后者。”
安耀的脸更红了，像熟透的番茄，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盯着自己沾了水渍的帆布鞋尖，声音轻得像叹息：“……以前剥虾，划破过手，流了血……就……”后面的话，被一种难以言说的羞赧堵在了喉咙里。
话音未落，一只温热而宽大的手掌忽然轻轻覆上了他的额头。靳东泽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却又无比轻柔地托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迎上自己的目光。少年的眼神在楼栋入口昏黄的廊灯下显得格外深邃，像两泓幽静的深潭，清晰地映出安耀此刻有些慌乱的模样。“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靳东泽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被夜雨浸润过的沙哑质感，却有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以后想吃，告诉我。”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地说，“我给你剥。”
安耀的心跳，在这一刻，彻底乱了方寸。像是有无数只受惊的小鹿在他单薄的胸腔里疯狂地冲撞、跳跃，撞得他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他微微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呆呆地望着靳东泽近在咫尺的脸庞。对方的眼睛太深了，像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街。
安耀感觉自己像落水的蝴蝶，溺死在他的眼睛里。
“其实……就算你不说，或者不爱吃，”靳东泽看着他呆呆的样子，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妈爱吃，那一盘子最后也多半是我剥。顺手的事。”他松开了托着安耀下巴的手，但那目光依旧胶着在安耀脸上。
安耀听完，似乎更不好意思了，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外套的拉链头，默默地跟着靳东泽往前走。
到了家门口，安耀需要踩上一级台阶，才能勉强和靳东泽平视。暖黄的路灯灯光柔和地洒在两人之间，拉出两道长长的、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今天……”安耀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胸腔里依旧喧嚣的心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静，“谢谢你。早上……帮我拿回了早饭，晚上……又收留我避雨，送我回家。”他抬起头，清澈的目光直直地望进靳东泽的眼底，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和勇气，“靳东泽，你真好。我……我很喜欢你。”最后几个字，轻得像羽毛拂过水面，几乎要被楼道里细微的回声吞没。
但靳东泽听到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进他耳中，然后重重地敲在他的心尖上。心脏像是被最柔软的海浪击中，瞬间塌陷下去一块，软得不可思议，又涨得满满当当。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见安耀紧张地攥紧了外套的衣角，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小心翼翼地补充道：“那……我们能做朋友吗？好朋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像一只害怕被拒绝的小动物。
靳东泽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底深处某个坚硬角落仿佛被轻轻触动，泛起一阵酸软。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又莫名地心疼。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意识到的熟稔和亲昵，轻轻揉了揉对方头顶那已经干透、柔软蓬松的头发：“当然。”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好朋友。”
安耀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仿佛有无数星辰在里面被同时点燃，璀璨得让人移不开眼。“那我们拉勾！”他几乎是雀跃地伸出右手，小拇指微微翘着，指尖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带着细微的颤抖，像风中颤动的花蕊。
靳东泽看着他那孩子气的举动，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的小拇指，稳稳地勾住了安耀那微凉的、纤细的手指。少年的指尖带着雨后的凉意，皮肤细腻光滑，触感像最上等的薄胎瓷器。“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安耀念出这句古老的童谣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微的哽咽，仿佛许下了一个无比庄重的誓言。
“进去吧。”靳东泽松开手，声音温和。
“等一下！”安耀忽然想起什么，飞快地转身，用钥匙打开门，像一阵风似的跑上楼。没过多久，他又“咚咚咚”地跑了下来，手里拿着一个深蓝色天鹅绒质地的小方盒，塞到靳东泽手里，脸上带着点狡黠和期待的笑意，“给你的！”
“什么？”靳东泽掂了掂那轻巧的盒子，有些疑惑。
“回家再看！”安耀笑得眉眼弯弯，像一只终于成功藏好了心爱松果的小松鼠，“是……给好朋友的礼物！”
靳东泽没有再去早餐店，而是径直回了家。
到家时，靳母坐在沙发上，就着落地窗外昏黄的路灯看一部家庭伦理剧。
“送完了？”她听见动静，转过头，朝儿子挤了挤眼睛，脸上带着过来人洞悉一切的笑意，“小安这孩子，瞧着就招人疼，性子软和，挺好。”
靳东泽含糊地“嗯”了一声，没接话，径直上走向了房间。他把那个深蓝色的小盒子放在自己的书桌上，带着点好奇和期待，轻轻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小巧精致的玻璃试管瓶，瓶身线条流畅，里面装着透明的液体。瓶身上贴着一张裁剪整齐的白色标签，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Sunshine。后面还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圆的、咧着嘴笑的黄色太阳emoji。
就在他拿起瓶子，对着灯光端详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他掏出来一看，是一条微信好友申请。头像是一只慵懒地趴在窗台上晒太阳的橘猫，眯着眼睛，一脸满足。备注信息显示：安耀。
几乎是同时，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Sunshine：到家了吗？礼物看了吗？是我自己瞎调的香水！前调是柠檬和甜橙，中调我加了小苍兰和一点点茉莉，后调用了雪松和一点点麝香，想做出太阳晒过的被子的味道～你喜欢吗？(?????)
靳东泽拿起那支小小的玻璃瓶，拧开精致的银色瓶盖，喷在了手腕处，放在鼻尖下轻轻嗅了嗅。一股清新明亮的柑橘香气率先涌入鼻腔，带着阳光般的活力；大概半个小时后，清雅柔和的花香缓缓浮现，如同春日暖阳下的花园；最后，沉稳温暖的木质香气和一丝洁净的皂感稳稳托底，像极了记忆中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阳台上晒得蓬松温暖的棉被所散发出的、令人安心又放松的气息。
干净，温暖，舒服。像那个此刻躺在微信列表里，名叫“Sunshine”的少年本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在他唇边漾开。他拿起手机，认真地回复：
靳小泽：到了。很好闻。像……阳光的味道。
窗外的雨早已彻底停了。厚重的云层散开，一轮皎洁的明月挣脱束缚，将清冷而温柔的银辉洒满人间，也透过他房间的落地窗，温柔地铺洒在靳东泽的床前。他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却毫无睡意。黑暗中，脑海里反复闪回着关于安耀的每一个画面——暴雨中仰头看天时那茫然无辜的小鹿眼神；穿着自己宽大T恤时露出的纤细锁骨；吹头发时温顺低垂的睫毛；说“我很喜欢你”时微微泛红的眼眶和那孤注一掷的勇敢；还有楼道灯光下，那双亮得惊人的、盛满了星光的眼睛……
他拿起枕边的手机，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映亮了他的脸庞。他点开那个橘猫晒太阳的头像，点进安耀的朋友圈——只有零星几条分享的纯音乐链接，没有自拍，没有文字。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那个头像，看了很久很久。一丝无可奈何又甘之如饴的笑意终于在他嘴角彻底绽开。
这个小家伙……真是要命。
夜色愈发深沉，窗外的世界彻底安静下来。靳东泽的手机屏幕暗下去又被他按亮。指尖在输入框上悬停了许久，最终，他还是没有发出任何新的消息。他只是点开那个备注为“Sunshine”的联系人资料页，长按，然后，无比郑重地，将那个名字，设为了微信聊天的置顶。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手机放在枕边，闭上了眼睛。窗外的香樟树在如水的月光里舒展着枝叶，随着夜风轻轻摇晃，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的声响，温柔而绵长，像一首无声的摇篮曲，轻轻地，为这段刚刚抽枝发芽、带着雨后清新和阳光气息的少年感情，哼唱着轻快的调子。少年就这样伴着淡雅的香气入睡了
[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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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