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窗外野蛮生长的枝桠敲击着玻璃，与雨落的水雾构成一幅极具氛围感的图画。
我调好焦距和曝光，默然按下快门。
身后响起一串极轻极缓的脚步声——有人刻意放轻步子靠近，但在寂静得只听窗外雨声嘈杂的房间里，还是有声可寻。
“哈哈！”
来人突然出手狠拍了我的背，我刚想起来假装被她吓到，就对上她那清澈的双眸。
“啊呦，又没给你吓到，”她语气蓦然忧伤，“你对我越来越冷淡了，你现在看到我都不笑！”
我惊异地睁大了眼，心说我方才看到她分明很高兴的，但又确实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怎么个表情……
透过她清灵又故作忧伤的眼眸，我看不清。
但她又十分迅速地收起情绪，兴致勃勃地谈论一会儿天晴后的游玩计划。
解释的话遂落下，我笑着应好。
2
雨后的空气尤其清新，路人结伴出行，每一处草木都吟过鸟语花香的赞歌，
她一手抓着背包，另一只手拉着我，看着她背上因奔跑上下颠簸的双肩包，我又无奈又有些开心，还有另一层说不清的情绪蔓延。
“你倒不至于把我能拿出门的东西都带过来吧？”
她没有说话，我莫名有些受伤，转而问道：
“你怎么不把它们都放一个包里，拿两个不累吗？”
——肉眼可见的，她的东西极轻巧，所承受的大部分重量都来自属于我的双肩包，但其实都是些不常用的物件……
“唔……忘记了，我都是把你的东西放在一个包里，要出门时直接拿着的。”
“嗯……？你什么时候放的？？”
她又不回答了，只是拉着我，东绕西拐，目的性极强。
3
“啊，以前说好了一起去爬山，这个山我都没和你来过诶……”
远处是车水马龙的喧嚣人间，云雾间依稀可见虹光，雨后的晴日极妙，山上的温度不冷不热，十分惬意。
我们一起坐在山头，坐姿并不优雅，即使沉默也不显得孤僻。
她突然站起身，举着我的相机有模有样地拍了几张风景照后转向我，镜头正对着我。
“起来拍照啊，咱俩连合照都少得可怜。”
或许是面上的表情足够她看出我的抗拒，她终于将镜头移开，又靠近我坐下。
我正紧张方才说话时的表情会不会过于抵触难看，见她靠近就一直睁着眼看她，看她专注地调试相机，手法熟悉且陌生。
透过相机镜面的反射，我看到她眼眶处晶莹的闪烁，她的眼睛里映射了云与天、草与木，甚至是远处的灯火。
“又不是见不到面了，哪里需要合照这么正式的东西。”
我摇头拒绝，又不想看到她眼底的难过，真的假的都不想，所以做了先别开眼的人，但远处落日的光刺得人眼生疼。
而她慢慢放下相机靠近，我以为她要缠上来同我撒娇，像从前那样，可她没有……
她顺从地应下，手指轻巧地伸过来抹下我眼角的泪水，我一眨眼，视角变得有些模糊了。
“知道你不喜欢自拍啦，不拍就不拍好啦，反正……会一直见面！”
而后她贴近我的肩膀，笑嘻嘻问我现在在想什么，有没有觉得她十分善解人意。
我在想明明从不爱拍照的是她，明明拍摄技术一塌糊涂的是她，明明不会用相机的是她……
但是我没说，只说我庆幸有她在身边，只说今天十分开心，期待明天十一分的快乐。
“为什么不是十二分？明天可是十二诶！”
我笑她无厘头，两个人起身往山下走。
4
回家途中偶遇学生时期好友，我有些激动地拽着她跑去打招呼。
友人脸上是溢于言表的难看和忧愁，寒暄了几句后有些尴尬，我亦不愿见其黯然的面容，于是道别。
她凑过身子，自以为小声道：
“你知道靡靡为什么这么伤心吗？”
“？不知道诶。”
她面上挂起戏谑的笑，冲淡了我的不安，对上其笑盈盈的眸，我恍然大悟道：
“哦！她又分手了？！”
“哈哈哈哈哈……”
她笑着半倒在我的肩膀上，嘴上细数友人过去的黑料，我们渐行渐远，身后终于传来友人忍无可忍的怒吼：
“啊啊啊啊我靠你大爷的！！阿遥！老子早就结婚了，婚礼邀请你来你又不来，你我真是……”
闻言我偏头去瞧她的反应，她依旧是笑着，眼角沁出泪水，对友人说的话置若罔闻。
只是我有些伤心。
我从不知友人结婚的消息，一想到对方没有邀请我就十分难过，但还好有她陪在自己身边，我抬手轻轻拭去她滑过脸颊的泪水，发自内心地笑。
只是内心已无限满足，无暇忧伤吧。
5
只是某一个平凡的清晨，突然意识到自己很久没有照过镜子，我同她提起。
我说我想要照照镜子……看看我自己。
她细心地帮我拢好头发，一言不发，我再次提起镜子的购买请求，她的态度温和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再后来呢？”
我有些迷茫地摇头，其实心底并没有多渴望一面镜子，更不愿因一件小东西与她争吵，十分后悔……
但她提步离开，但我悄然跟上。
“给你的药，还在吃吗？”
对面文质彬彬的男士态度突然十分严肃，我不明所以地摇头。
后来的交谈令我头昏脑涨，好在这位男士观察力足够细致且善解人意，我好开心地离开了那个地方。
可是他说我产生了幻觉，他说我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我的幻想，我有些失落地挽住身旁人的胳膊，小声诉说……
……
好吧，其实他并没有这么说，只是他的暗示过于拙劣，却十分关心的样子，我不忍心拆穿，便装作信了个大半。
但她听后好似十分在意，安慰了我许多，只是语气稍许凌乱，我差点没听懂，我猜她是关心则乱，毕竟自己又不是真的相信，便原谅她的语无伦次啦。
她是我在人间唯一的念想，反正不管她做什么我都会原谅她的！
恰有微风拂过，晚秋的温度渐降了，我体质畏寒，早早地将手伸进她的大衣里，感受着从她那里传递过来的无限温暖，
怎么会是幻觉呢？我想。
6
我之前有工作在身，但近几个月好似都处于休假状态，于是便懒在家里，每天睡睡玩玩等她回来。
偶尔兴致上头便会翻出学生时期的旧物，回忆裹挟着青春时期的欢愉，我乐此不疲地把玩整理。
从精致小巧的锦盒里捏出一个塑料材质的小收音盒，我惊奇于她竟然如此看重，打开开关有声音流出，熟悉且陌生：
“可是青柠味的软糖真的有点酸哦……”
往后的却是不能再听了，我关上声音，但后面的内容依旧在我的记忆里流转。
黄昏时段晚霞渲染了半边天，我站在阳台窗外，专注地拍几张，顺便等等晚归的某人。
哦莫，等她才不是顺便，我默默为刚才的想法划线。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我总在家里，但她不在家时就总觉十分冷清。
我笑着藏在门口，心里计划着这一次的惊吓，但门一开，对上的是她冷若冰霜的脸。
呆了一瞬，她看到我后神色立马放松下来，委委屈屈地扑到我身上，诉说她这一天的坏心情。
我扶着她到餐桌边，一边听一边气愤地表示要帮她讨说法，她听着笑起来，说心情好了许多，还夸我做饭的技术有很大进步。
“你在家都干什么了呀，有没有很无聊？”
我收起义愤填膺的情绪，激动地向她展示我一下午的成果。
我做作地举起手中方盒，嘴上语调奇特，
“可是青柠味的软糖真的有点酸哦~……没想到我们遥这么在乎我送的东西，开心嘻嘻！”
“你给我的东西我都放的好好的，心里美去吧你。”
她挑眉笑得得意，可眼框发红，眼里闪烁着破碎的星光，我装作没看到，转头去拿其他东西，小巧的锦盒被另一双手捧起，我恰巧回头，
她的笑容漂亮且脆弱，拿出小收音机后小心地按下开关，我伸手想要制止，内心深处有些抗拒。
“可是青柠味的软糖真的……”
不同于我方才抽象的声音，过去略显稚嫩的嗓音带着别样的情绪，她顺着我的意思关上声音，笑得艰难。
“你很少对我诉苦……你什么都不说……”
鼻头泛上酸意，我故作轻松地笑。
“没什么啦……”
我轻轻地拥住她，她情绪难得如此，我轻一眨眼，泪水和着怜惜落在她的衣领，晕成小片暗色。
“阿清……我好想你……”
闻言我捧住她的脸，扯着衣袖帮她擦去脸颊上的泪水。
而后将头抵在她的额头，我闭眼扯出一抹歉意的笑，
“嗯……我也超级超级想你……”
7
学生时期的好友打来电话，邀请我们出去露营。
准确来说只邀请了她，那人全程没提有关于我的一个字，让我有些黯然。
“哦莫，你怎么只邀请我遥不邀请我，你不会把我忘了吧？！”
对方好似没听到，又生怕听到我遥回绝的话语，在我话说到一半时就已经挂断了。
我心里难过又气愤，抓着她纷飞的衣角骂骂咧咧。
“好啦，他不邀请你那我们都不去好了，让他等着，气死他。”
“不行！！！我要去，让他愧疚，好好后悔为什么没有邀请我，而且他居然不听我把话说完！！！”
“好哦。”
和她到了地方才发现朋友邀请了很多人，大都是初中高中时要好的，有些还能说上几句话互相玩笑，有的早已物是人非，不变的好像只有我们两个。
我到底是没机会去指责好友，他不主动上来搭话，我就算看到他也不可能抬脚，只是她在收拾帐篷时两人插了两句嘴，对方神色十分古怪，但她面上神色如常，所以我就没起身。
该说不说好友选的时间和地点都很完美，我仰头感受晚风的轻抚，看漫天繁星闪烁，身旁是她，所以很好，怎么都好。
“遥，童话里好像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如果我……如果……”
如果像我这样黯淡的人死后，会变成璀璨闪烁的明星吗……
我没再开口，周围十分安静，我怎么能破坏。
看着她轻轻晃动的身形，我伸手将她扶靠到肩膀上，毫无困意。
可是亲爱的，你或许关心我所有的情绪，但我不必要让那些黏腻得让人厌恶的触手伸向你。
可是若遥啊，你或许不知道，你总在不经意间，拯救我千千万万次。
可你是不一样的，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
晚风渐歇了，群星活跃在夜空，我也有些困乏了，恍惚间听到身旁人的呢喃：
“童话……都是骗人的……”
“……嗯”
8
如果你累了，不要忘记有我……不要忘记我。
“遥~带上我嘛，我什么都不干，绝对寸步不离你！”
我小心地晃动她收拾行李的胳膊，嘴上请求不断，但她就是一点不心软，对我刻意卖乖的举动表示好笑。
“到底为什么不能带我啊啊啊？！”
她没回答，但神色有一瞬的空白，我本想再接再厉，但心口传来一阵熟悉的刺痛，眼睁睁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关门声乍起，我愣愣地感受家里慢慢变冷的氛围，眼泪顺着脸颊滑下。
“为什么……”
我快步出门去追，但她脚步很快，透过楼道的窗口去看，一辆出租车载着她极快地向远处奔驰。
我尝试用手机去联系她，但是发出去的信息如石沉大海，我竟联系不到她……
而且……我们上一条信息居然定位在几年前——
苦不尽的高三……
悲伤致郁的情绪涌上心头，携带着藏在深渊的往日那并不欢乐的记忆，撞了个满怀。
我不自觉后退，撞到了桌台上本就歪在边缘的花瓶。
花瓶破碎的声音惊得我回神，随即感受到满室的寂静，只有脚腕处缓慢流出的鲜血刺痛人眼。
太静了，那种如死世一般的寂静，静得让人崩溃。
“阿遥……不要丢下我啊不要……不要……”
我一遍一遍地抓着手机通话，感觉情绪已经濒临灭绝，最后摔了手机缩在昏暗处，只是不住地流泪心慌。
不知道过了多久，脚腕上的伤口早已结痂，我忍住撕裂其的想法，拾回手机默然出门。
我联系不到的人……总有人能联系上，我无不心痛地想。
好伤心啊……阿遥，你就这样走了，留我一个人在家，你分明答应过再不离开我的……
不安地回想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但是……
阿遥，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应下所有罪责，求你不要离开我，我真的……受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