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的沈妤第一次体验到文字游戏。

一定会活着回来不等于全须全尾回来。

熊熊回来时，一条命只剩一成，吐着泛金的血液倒在山谷里，血液落在地上，草木顽石皆生出些许灵智，假以时日必修炼成妖。

正在练剑的沈妤吓得一把接住熊熊，将熊熊横抱在怀里冲向山洞。

“峨兹救命！”

山洞里包饺子的峨兹头也不抬的回答：“放心，祂死不了。”

“可师吐了好多血。”

“对仙人的生命力有点信心，即便只剩一滴血，也能长回来。”峨兹一边说一边从身上掏出一瓶丹药扔给沈妤。“给祂喂下去，能好得快些。”

沈妤一把接住丹药，将熊熊放在地上，倒出丹药。“喂几枚？”

“全塞进去。”

沈妤掰开熊熊的嘴，将一把丹药怼了进去。

熊熊仍旧没醒。

沈妤看向峨兹。

“祂的身体已经自己在调息，等着就行。”

沈妤：“....”要不是知道峨兹是仙人，真的会以为这是江湖骗子。

沈妤只能将熊熊放到茵席上，同时问峨兹。“祂这是怎么了？”

峨兹啧啧道：“看伤势，有一部分是姒嚣打的，这是被世家仙人围殴了呀。”

“姒嚣？世家最强的姒氏家主，世家盟主？”

峨兹点头。“对。”

沈妤明白了。“师劫法场败了？”

第三个声音倏然出现。“没有。”

沈妤下意识拿出熊熊给自己护身的符箓。“谁？”

一团虚幻的血肉碎骨混合物从熊熊的袖中流淌而出。

沈妤大惊，下意识要将符箓使出。“什么妖怪？”

峨兹忙道：“住手，不是妖怪，那是杜若。”

沈妤：“....我记得杜若是人族。”你跟我说这一团混合物是一个人？

杜若歉疚道：“我被凌迟了，每一块骨头都被敲碎，如今的状态吓到你了，我很抱歉。”

“还好。”沈妤将符箓收好。“但是，修真者变成这样了也还能活？真厉害。”

杜若沉默。

峨兹笑道：“她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那我看到的是....”

峨兹道：“是鬼，她死了，但死后化成了厉鬼。”

沈妤回忆了下熊熊教给自己的修真界常识课。

修真界万物有灵，不仅智慧生物有灵，草木虫鱼可以修炼成妖，森林山川河流矿藏乃至星球都有灵，但所有灵中，厉鬼是最特殊的。

万灵生于无灵，在灵气的孕育中化为灵，而厉鬼直接诞生于万灵。

万灵死后会入忘川篙，忘川篙洗去天地二魂，命魂入轮回，但若万灵执念深重，便会不入忘川篙，滞留人间，化为厉鬼，执念不消便无法入轮回，亦无法成仙。

当然，事无绝对，峨兹便是一位鬼仙，沈妤推测厉鬼是可以成仙的，只是难度可能很高。

厉鬼执念消解时，若未成仙，便会重入轮回，或者再次被杀死，魂飞魄散，只余空白的真灵，真灵也会入轮回，但第二种非常难，毕竟厉鬼的存世之基是执念，与万灵皆不同，很难被杀死。

沈妤看向峨兹。“你也是鬼，怎么你的外表这么正常？”

峨兹理所当然道：“她那是死相，是厉鬼的本相，我现在这副模样是常相，常相是用来见人的，当然要修饰成人样，否则将别人吓坏了怎么办？”

沈妤问杜若。“你能像他一样化成常相吗？”

对着一团血肉碎骨混合物说话太奇怪了。

杜若歉疚道：“抱歉，我刚化为鬼，还不能掌控鬼力，无法化出常相。”

沈妤问：“那你需要什么？”

杜若道：“我第一次做鬼。”

沈妤看向峨兹。

峨兹道：“厉鬼的力量来源于执念，没有什么需求，让她自己调息，熟悉新状态，平和下来便能掌控力量。”

沈妤将一间石室收拾出来给杜若闭关调整状态，想了想，将熊熊也搬进了他起居的石室。

沈妤每天都会去看熊熊，外表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反倒是杜若只一个月便出了关，外表....沈妤惊艳无比，好美的美人。

这么美的美人，怎么会有人狠心将如此美人做成一团血肉碎骨的混合物？

沈妤对峨兹道：“她真美。”

峨兹道：“是啊。”

杜若不以为然。“没有力量的美貌不过鱼肉。”

沈妤不解。

峨兹解释道：“杜若虽然出身世家，但因为美貌受过很多罪，直到拜云容为师才解脱，但她资质寻常，不论如何努力也只能止步化神。”

沈妤记得人族的化神寿命在两千多岁，而杜若的年岁....云容被世家大卸八块至少两千年，做为她的弟子，杜若起码两千岁。

沈妤嘀咕道：“所以世家这不仅将一个美人做成了血肉碎骨混合物，还是将一个垂暮将死的老人做成了血肉碎骨混合物，太没人性了。”

峨兹不由侧目。

沈妤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峨兹回忆着自己之前为沈妤卜的挂，觉得沈妤应该没资格说世家没人性，这家伙的未来才是生灵涂炭。

沈妤问杜若：“杜若姐姐对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杜若理所当然答：“我是厉鬼，厉鬼存在的意义便是报仇。”

沈妤用疑问的眼神看了眼峨兹。

峨兹：“炼虚.”

豁，死了一回力量居然提升了一个境界，这恨是深得没边了。

峨兹问：“你打算怎么报仇？你现在的力量虽然比之前强，但世家比你强的多如沙数。”

杜若道：“我知道，不论是生前还是如今，我都没想过凭自己的力量毁灭世家。”

人贵有自知之明，她对自己几斤几两非常清楚。

峨兹道：“你还要继续走老路？但世家已经吃过你的教训，不会再不做防着你。”

杜若答：“这次我会将遁光之术练得更好，避免再被他们抓上。”

峨兹放心了。“你不冲动就好。”

厉鬼的力量来自执念，弱点也同样是执念，很容易为了执念冲动行事。

杜若在山谷里住了下来，低阶修真者只是需要的睡眠少，已经死了的鬼却是完全不需要睡眠，杜若整日整夜的研究着遁光之术，思考如何更好的复仇。

又一个月，熊熊终于爬起来了。

沈妤起床出门，在大厅看到检查功课的熊熊，惊喜的扑过去抱住熊熊，泪流满面。“师你终于醒了，你再不醒我都要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醒来了。”

熊熊安慰的拍了怕沈妤的背。“抱歉，这次让你担心了，但为师不会错过你的成长。”

“都怪峨兹，他说仙人闭关都是成百上千年，我哪活得了那么久。”

熊熊用袖子擦着沈妤的眼泪：“阿妤莫要妄自菲薄，你会修炼成仙，像为师一样长生不老的。”

“那也是以后，你这次吓到我了，以后不能这样了。”

“只此一次，为师以后不会让阿妤这样担心了。”

沈妤点头。“也不是完全不能再冒险，但师要等我也修炼成仙了才可以冒险。”

熊熊不解：“这是为何？”

“我也修炼成仙了，师要做什么危险的事便可以喊上我，我会保护师。”

熊熊闻言感动不已。

我徒太孝顺了，我以后再也不报复我徒了。

“好，待阿妤来日修炼成仙，为师不论做什么危险的事都会喊上你帮忙。”

沈妤嗯嗯点头。

熊熊的伤势并未完全好，只是担心耽误沈妤的修炼进度才提前出关，改成半日教导沈妤半日闭关。

半年后。

沈妤看着水池里劈得跟牙签没什么两样的木柴，水是普通的水，木柴也是最普通的木材，除了凡人，谁都看不上眼的普通木材。

“杜若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杜若回答：“造纸。”

沈妤不解：“造那种纸？”

修真界的纸很多，有专门画符的纸，也有普通的书写纸，前者是一般以灵植树的树皮或妖兽皮制成，后者就是纯粹的书写纸，以楮树皮、竹子、纤维多的藤、麻等材料制成，真没见过用树干造纸的。

“普通的书写纸，虽然我们见到的书写纸都是以楮树皮、竹子、麻等材料制成，但树皮与树干本质上的结构有什么区别吗？为何不用树干造纸？树干的纤维量明明比树皮与麻更多。”

这个问题问别人或许没法回答，但问沈妤，沈妤正好知道答案。

“楮树皮、竹子、麻等材料造纸更方便，树干就算可以造纸，光是打碎成浆就足以难倒凡人。”沈妤道。“人族用的书写纸皆凡人制造后供给贵人们，凡人没那个能力用树干造纸，而非人族的族群，全民修炼，虽然有能力将树干打成浆，但我有留意到，他们的畜牧业很发达，每天都吃肉，兽皮易得，遂以兽皮纸做书写材料。”

有需求的没能力，有能力的没需求，谁会研究树干能不能造纸？

沈妤不解的问：“杜若姐姐为何想研究树干造纸？”

“你应该听说过我在师死后做的事。”

“略有耳闻，你到处派发云容仙子的功法，让云容仙子成为了散修之祖。”

云容虽然收了很多弟子，但不足以让她成为散修之祖，真正成就她散修之祖的是眼前鬼。

云容死后，杜若将云容创造的所有功法满星系免费大派送，几乎每一颗星球都留下了云容的传承。

凡人中有灵根的人若是有机缘——一般都会有，杜若留下传承的地方都很宜居，要么人口稠密要么以后必定人口稠密——便会发现传承，从而踏上修真之路，成为一名没有家族的散修。

最近两千年里人族散修增长速度比过去涨了至少千倍便是因此。

杜若点头：“师死了，她打不过世家，而我，师的弟子里，我最弱，更不可能打得过世家。但没人规定报仇必须亲自上，散修与世家是有天然冲突的，资源就那么多，散修多吃一口，世家就少吃一口，世家多吃一口，散修就少吃一口。当然，一定会有散修会在修炼有成后加入世家，但不可能所有的散修都加入世家，只要基数足够大，一定会有想毁灭世家的散修。而世家内部也不是一团和气，资源就那么多，你家多吃一口，我家就少吃一口，我家多吃一口，你家就少吃一口，因此世家与世家之间，世家内部也有冲突。吸纳的散修越多，世家人口也越多，人口越多，内部冲突也会越激烈。”

“所以你免费派发云容仙子的功法，只为增加散修人口？”

“对，不论最后是散修中不想加入世家的干掉世家，还是世家内部崩溃，我都能得偿所愿，但我发现，我做的不够。”

“峨兹说人族的散修人口增长至少千倍，世家内部冲突与日俱增，你做得已经很厉害了。”

“但不足以颠覆世家，散修人口增长千倍，但姒嚣成为世家领头羊后，大力扩张世家的客卿制度，并鼓励世家与散修中的强者联姻，吸纳散修中的强者，世家做为一个整体，不仅没衰弱，反而更强大了。”杜若一脸郁卒。

沈妤能理解杜若的心情，这相当于自己辛苦做的一切最终成了世家的资粮，谁不想吐血？

“那杜若姐姐打算如何做？”

“我想过了，主要原因还是散修太少了，只是千倍，不够世家塞牙缝，既然千倍不够，那万倍亿倍亿万倍呢？我就不信世家还吃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