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敬然挂断刘世轩的电话后，想了很多。
他觉得自己的病虽然是良性的，也就是能治，暂时能活下来，但他不想因此而连累刘世轩。前段时间，他明显感觉刘世轩为了自己而疏忽了许多工作，这让他感到很愧疚。
轩本可以在事业上大展宏图的，与此同时，他也完全可以找个很好的姑娘结婚生子，建立完整的家庭。至于轩曾经说过想一辈子和自己在一起的话，也就听听吧，不可能。作为朋友，他已经对自己很好了。
人不能奢望太多，贪心只会让自己变得痛苦。最好的爱不是一定要拥有，而是要看着他走向更好的未来。
对于晓扬和牧牧来说，他们是肖敬然有血缘关系的最亲近的人，肖敬然觉得自己对他们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自己应该是屋顶、大树、保护伞，有义务让他们过上幸福的生活，这才是他的“人生正轨”。尤其前段时间牧牧跟他讲学校同学欺负他的事，和渴望他接送上下学的眼神，都更坚定了肖敬然想要留在他们身边的决心。
想了这么多，肖敬然觉得有点累，便拿起一本工程设计方面的书坐在沙发上看了起来，当作换换脑子。
过不多时，杨晓扬回来了，她看起来有点累，但还是习惯性地问：“今天怎么样？身体感觉好些吗？按时吃药了没有？”
肖敬然放下书，趴在沙发扶手上看着杨晓扬，并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今天医院来电话了，让明天去一趟，说检查结果出来了，要定治疗方案了。”
杨晓扬本来在忙忙碌碌地换衣服、洗手、收拾一些杂物，听到这，突然就停了下来，紧张地走到肖敬然面前，坐在沙发边上，小心翼翼地问：“医院怎么说？是癌吗？”
肖敬然想逗一下她，故意垂了眼帘，叹了口气。
杨晓扬更着急了，问：“到底是不是？你倒是快说呀。”
肖敬然问：“你希望是还是不是？”
杨晓扬急切地说：“我当然希望不是了！我希望你能赶快好起来！”
肖敬然抬起头看着她问：“然后呢？”
杨晓扬明显愣了一会儿，说：“管它然后怎么样，先看眼前的检查结果啊，以后怎么样到了以后再说。”
肖敬然说：“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一直在一起吗？还是幸福的一家人。”
杨晓扬沉默了，她想了半天，说：“我们不管以后在不在一起，都是一家人，因为你永远都是牧牧的爸爸，这点是无法改变的。”
肖敬然心里突然明白了，杨晓扬已经不是从前的杨晓扬了，她的心里早已有了别人。于是，他强装着笑了一下，说：“所以，我们再也不是爱情了，是亲情了是吗？”
杨晓扬捋了捋他的头发，摸着他消瘦的脸颊，说：“亲情不是最稳固的感情吗？爱情都是有期限的，时限一到，要么转变为亲情，要么就分道扬镳。”
肖敬然竟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抬头看着她问：“所以，我们的爱情到期了是吗？”
杨晓扬避开这个话题问：“医院到底怎么说的？能不能别这么卖关子？”
肖敬然也不再追问下去了：“医院说，不是癌，是肝血管瘤，良性的，但是直径超过5厘米了，需要明天去医院定治疗方案。”
杨晓扬激动得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她大叫着：“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然后两人拥抱在一起。
肖敬然问：“你就这么希望我活下去吗？”
杨晓扬使劲儿点点头说：“当然了！你是牧牧的爸爸啊！”
肖敬然笑了一下，伸手帮杨晓扬擦掉脸上的眼泪。
杨晓扬说：“走，去一趟我妈那儿，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听到这个消息，宋承瑛、张明启和牧牧都很高兴，全家沉浸在欢乐当中。
第二天一早，杨晓扬就陪肖敬然去了协和医院。
他们选择了介入治疗的方案，主要为选择性肝动脉栓塞，在股动脉用针穿一个米粒大小的口子，然后用一根头发丝粗细的导管，送至肝血管瘤的供血动脉，通过导管往肝血管瘤注药的同时把供血血管栓塞。因药物可以抑制和破坏血管内皮细胞，再栓塞供血动脉后，可以使肝血管瘤的异常血窦血栓形成机化，从而使瘤体缩小，一般治疗一两次就可达到治疗目的。
介入微创治疗肝血管瘤的优点有3个。一个是创伤小，小小的穿刺口只要消消毒，然后用一个创口贴贴上就行了，不用换药，也不用吃消炎药。再一个是对肝功能影响小，现在随着微导管等介入材料的发展，肝功能有时基本上不会受到损害，或只有一点点损伤，几天就恢复了。第三点就是风险低，住院天数短。
杨晓扬暂停了自己的一部分工作，拿出更多时间陪肖敬然治疗，给他做好消化不油腻的病号餐，督促他按时吃药，也尽量多陪他说说话，免得他有什么心理焦虑和心理疾病。
一周后，肖敬然进行了第一次介入治疗，效果还是挺让人满意的。
杨晓扬陪着肖敬然回了家，肖敬然躺在沙发上，很是虚弱。不料，刚到家不久，杨晓扬便接到一通电话。
肖敬然听她支支吾吾地说：“今天啊？呃……您是着急吗？”
肖敬然一下明白过来，应该是客户找她工作的事情，不能为了自己耽误了她的事业啊。于是，肖敬然轻轻说道：“没事儿，你去吧，我一个人在家可以的。”
杨晓扬像得到了特赦一样，迅速对着电话说道：“好，我现在马上出发，尽快赶到。”
她放下电话，歉疚地看着肖敬然说：“客户让我现在去一趟，可你刚做完第一次介入治疗，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
肖敬然强装笑容，安慰她：“没事儿，你去你的，不用担心我。我感觉挺好的。”
杨晓扬微皱着眉头说：“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不舒服，一定马上给我打电话。就算我回不来，我妈、张叔他们也能马上过来。千万别自己扛着。”
肖敬然表现出一副乖巧的模样，说：“我知道啦，放心吧，我都这么大人了。”
于是，杨晓扬收拾了一下电脑，带了些样品，就匆匆出门了。
肖敬然一个人在家，感觉很孤单，也很无聊。他想起之前刘世轩说有什么病情进展要第一时间告诉他。肖敬然想，第一次介入治疗，应该算病情进展吧，应该告诉他。所以肖敬然给刘世轩发了一条微信，大概说了一下现在的治疗情况。
没想到，还没一分钟，刘世轩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做完治疗了？回家了么？感觉怎么样？”刘世轩一副担心的样子。
肖敬然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你也太夸张了吧？就是个微创小手术而已，现在已经回家了，没事儿，放心吧。”
刘世轩严肃道：“可不能大意，知道吗？”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小声问：“杨晓扬在家照顾你呢？”
肖敬然实话实说：“哦，她刚接一个客户的电话，好像有急事，去客户那边了，我现在一个人在家呢。”
从语气中就能听出刘世轩不高兴：“去什么客户？我不是跟她说弹性工作了吗？让她主要照顾好你，她怎么还走了？太不像话了！”
肖敬然觉得自己说漏嘴了，怕给晓扬找麻烦，赶紧劝找补：“你别怪她，是我让她去的，别耽误工作。我自己一个人在家没问题，你放心吧。”
刘世轩：“我哪儿能放心啊！你现在是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你想喝点儿水，还得自己下床去倒，多不方便啊！我给杨晓扬打电话，让她这就回去照顾你！”
肖敬然吓一跳，慌忙制止：“别，别，千万别打！她肯定是有重要的事，你别为难她。”
刘世轩想了一下，说：“好，我不难为她，我去！”
肖敬然：“啧啧，好端端的怎么还骂上人了？”
刘世轩：“没骂人啊，我是说我去家里找你。”
肖敬然：“啊？不好吧？要是让晓扬知道了怎么办？”
刘世轩：“她不是出去见客户了吗？怎么会知道？”
还没5分钟，刘世轩便出现在了肖敬然面前。
肖敬然：“你怎么这么快？”
刘世轩：“我公司就在前面写字楼，你忘啦？”
肖敬然：“哦。你看我一下赶紧走，万一一会儿晓扬回来了看见你，那不露馅儿了。”
刘世轩：“她去哪儿了？”
肖敬然：“好像挺远的，开车走的，据说是客户工厂那边。”
刘世轩把大衣一脱：“那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客户工厂没有近的。”他大步走向厨房，洗了手，烧了热水，又从冰箱里拿出一些水果，洗洗切切做了个果盘。这时，水开了，他小心翼翼地试好了温度，倒了一杯不冷不热的温开水。
刘世轩把这些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然后问：“有要吃的药吗？我帮你拿。”
肖敬然：“嗯，在门口的包里。”
刘世轩把药拿过来，仔细看了说明书，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帮他打开包装：“你这个病啊，跟我预想的一样，之前我就跟医生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一直都觉得挺乐观的，你看，果不其然吧？这个药我知道，都是针对你现在这个问题的，大夫开的没错儿。诶，我觉得我都能当大夫了……这叫‘久病成医’，是不是？”
肖敬然吃了药，说道：“你没病吧？”
刘世轩：“我没病也能成医，厉害吧？”
肖敬然：“厉害的刘医生，你去给自己也倒杯水吧，忙活半天，自己也要主意身体啊。”
刘世轩起身又去了厨房：“行，听你的，现在病人最大，你说什么我都听。”
不一会儿，他端着一杯热水走了回来：“行吧？我听话吧？”
肖敬然笑着点点头：“你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刘世轩用小叉子叉了一块苹果，喂到他嘴边：“来，吃点水果，好久没见着你，感觉你又瘦了。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肖敬然想接过叉子自己吃，被刘世轩拒绝了：“张嘴，你张嘴就行，我喂你。”
肖敬然幸福地嚼着苹果，问：“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刘世轩想了想：“我妈去世那会儿，要是没有你，我估计就不活了。咱俩这属于过命的交情，我要是哪天再失去你，就真不想活了，所以，你得好好儿活着，就算为了我，行吗？”
肖敬然听了有点感动，但他尽量隐藏起来，大大咧咧地说：“我有那么重要吗？你别夸大其词。你不是还有你爸，你弟，你女儿他们吗？他们才是对你最重要的人。”
刘世轩只是淡淡地说：“你跟他们不一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好多上学时候的事，想想那时候真好啊，虽然有好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会有各种不顺利，觉得学校老师不公平，自己的本事都发挥不出来……但那时是真年轻啊！从来不担心会生病，熬夜、喝酒，可劲儿造，最多睡一觉，就活力四射了，从没想过有一天可能会死，也从没想过要对谁负责任，满脑子的远大抱负和要改变世界的决心。
那时候觉得上学不容易，出了社会才发现，日子过得更加艰难。每一步都可能落入陷阱，搞不好还会连累他人。责任、义务，就像一道道枷锁，将自己捆绑起来，透不过气。自己被架在这空中楼阁上，向上冲，枷锁沉重，向下放弃，又会累及无辜。总觉得自己过成什么样都不满意，跟小时候的期待差很远。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成长吧？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肖敬然不知不觉睡着了，刘世轩怕杨晓扬回来撞见，便悄悄溜了。
夜幕低垂，杨晓扬回到家，见屋里暗暗的，肖敬然在沙发上睡着了，便没有打扰他，回了自己屋。
肖敬然听见动静醒了，本想叫轩的，转念一想，好像不对，听动静应该是晓扬回来了，他硬生生把要叫出来的话憋了回去。
肖敬然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凉了。他打开沙发旁边的灯，继续拿起手边的那本书，看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杨晓扬从屋里走出来，看见肖敬然正窝在沙发上看书。
“还在看书啊？医生说得多休息。”杨晓扬走过去，叮嘱肖敬然早点睡觉，无意间撇到茶几上放着两杯没喝完的水，便问：“诶？今天家里来人了？”
肖敬然放下书，看看水杯，又看看杨晓扬，心想：坏了，百密一疏，忘了收杯子了！
他有点不自然地说：“嗯，我一个朋友来家里看看我。”
杨晓扬问：“什么朋友啊？”
肖敬然心里一紧，随即答道：“就我一室友，你不认识。”嗯，他俩从大学到现在，应该能算上室友。
杨晓扬：“哦。”
正在这时，宋承瑛打来视频通话，原来是牧牧要找妈妈。肖敬然觉得儿子可真是及时雨，这电话打得太是时候了！
杨晓扬：“牧牧，这么晚了还没睡觉啊？”
牧牧：“妈妈，我想你了。”
肖敬然凑过来：“有没有想爸爸呀？”
牧牧：“想，都想。”
杨晓扬：“那你早点睡，明天我们过去姥姥家吃饭，就能见面了，好不好？”
牧牧：“好！那明天你们等我睡着了再走行不行？”
杨晓扬：“行，哄你睡着了我们再走。”
牧牧打电话是想要一个手机，他说好多同学都买手机了，他也想要一个。
牧牧说手机不带到学校去，就在家里用，而且不会用手机玩游戏耽误学习的，他就是觉得，要是有了手机，能跟爸妈联系更方便。
牧牧的诚恳加上姥姥帮着劝说，杨晓扬便答应了。
挂了电话 ，杨晓扬和肖敬然在网上研究了一下合适的机型，当时就下了单。
不知道为什么，肖敬然今天觉得很开心。可能因为自己的病做了第一次介入治疗有了新的希望；可能是因为刘世轩匆匆忙忙来看自己还说他们是过命的交情；可能因为自己和杨晓扬共同面对牧牧的撒娇宠溺地给他选了适合的手机……肖敬然感受到了，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论是他自己还是他在乎的人。
虽然这是一个残酷的成人世界，不似少年时那般简单肆意，但很多感情是不会变的，它历久弥新，经历越多，磨难越多，反而会愈加淳香甜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