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敬然回到北京后找了好几个建筑行业内的熟人打听沈墨是谁，他还给工作室的柳梓妍打电话问了。柳梓妍也没听说过，但她可以帮着问问别人。

盛夏的粘腻贯穿着整个城市，让人在这股热气的蒸腾中逐渐变得烦躁不安。刘世轩尤为如此，他好像还从没如此热切地盼望见到一个人——那就是沈墨。这半个月，他就像个热锅上的蚂蚁，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期待这个不熟的设计师早日归来。

终于，掐指半月，刘世轩迫不及待地给沈墨打了电话。沈墨说刚回来，公司还有好多事要处理，而且自己要倒时差，希望缓几天再见。

又过了一个星期，刘世轩再次给沈墨打电话，终于约上了见面时间。好在沈墨也常住北京，见面还方便一些。刘世轩叫上肖敬然一起去往美优设计公司。

沈墨个子不高，黑且瘦，颧骨突出，戴着一副黑边粗框眼镜，眼镜后面被镜片缩小了的眼睛炯炯有神。他嘴唇偏厚，牙齿倒很白，一看就是个很精明的人。

刘世轩与他简单寒暄了几句便拿出设计图纸，指出需要改进的几个地方。

沈墨逐渐皱起了眉头：“你这想法倒挺好，但这么改有悖于我原本的设计风格，我不大能同意。”

刘世轩有点着急：“现在不是风格的问题，您原来的设计通不过审批，我这工厂投入不了生产。我知道您是擅长设计艺术型建筑的，追求美感，但我这是工厂，美观是一方面，主要还得能使用，您说是不是？”

沈墨摇摇头：“这是我署名的建筑设计，不能混入其他人的设计，那样的话就要加入其他设计师的名字了，我们签的合同里没有这一项，所以不能这么修改。”

刘世轩傻眼了，他本以为来了就是让设计师签个字的事儿，没想到这么复杂。他有点控制不住地提高了音量：“不是，那你说怎么办？大家不能互相体谅一下吗？加个设计师的名字不是什么难事儿吧？”

“不行。”沈墨斩钉截铁地说：“而且不是我们公司的设计师，就更不行。合同是跟我们公司签的，怎么能有其他设计师的名字？这不符合规定的。”

刘世轩气得有点发抖，说不出话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等了三周就等来个“不行”的结果。

肖敬然耐下性子说道：“沈工，我是修改这图纸的人。您看能不能这样，我不要求署名，您可以看一下我的修改思路，然后按您的想法重新修改一下，只要能符合审查要求就行，可以吗？”

还没等沈墨开口，刘世轩先喊了一句：“不行！现在我们已经按照这个修改图纸改建了一部分，如果你设计的和他的图纸不一样，难道我们还重新拆了不成？”

沈墨一摊手：“我觉得肖工刚才说的方法倒是可行，但你说不行的话，我就没办法了。”

刘世轩气得火冒三丈，他一拍桌子骂道：“你小子是不是成心啊？故意跟我过不去是吧？我花了这么多金钱和时间，工厂都快盖完了，你让我使不了？我要见你们领导，好好给你告一状！”

沈墨看他情绪过于激动，顺手拿起旁边的电话：“保安，多叫几个人过来一下，我这有人疯了。”

刘世轩听了，火儿蹿天灵盖，一把揪住沈墨的脖领子，把他整个人薅了起来：“你说谁疯了呢？你有没有搞清楚，我是甲方，你是乙方？你这是对甲方什么态度？还敢叫保安？我要去告你信不信？”

肖敬然连忙拉着刘世轩，怕他闯祸，但拉也拉不住，眼见着刘世轩绕过桌子，提着衣领子把沈墨整个人薅了起来，脚都离地了。

沈墨有点慌了：“你放开我！咱们有事好商量，我看看改改图纸嘛。”

刘世轩把他往地上一扔，松了手：“非到要挨打了才松口？早说能改不完事儿了？”

这时保安冲了进来。

沈墨像看到了救星，忙说：“怎么这么晚才来？快把他弄出去，这人疯了，他打我！“

几个保安一齐上来，把刘世轩控制住。

刘世轩气得大骂：“谁打你了？就你这小身板儿，我都不稀罕打你！我怕还没动手你就骨折了！”

沈墨指着刘世轩，激动地喊道：“你们听听，他要把我打骨折了！”

刘世轩无奈：“我去！你什么理解能力啊？怎么当上设计师的？我哪儿说要打你了？”

5分钟之后，刘世轩和肖敬然被保安们扔出了美优设计公司的大门。

肖敬然：“你没事儿吧？他们有没有伤着你？”

刘世轩拉了拉被弄皱的衣服：“我没事儿。就是那孙子太混蛋了！我感觉丫就是成心！”

肖敬然：“我也这么觉得。”

刘世轩有了共鸣：“是吧？你也这感觉吧？我跟你说不怪我骂他，这小子就是欠抽。”

肖敬然很是冷静：“我感觉他在故意拖你的进度。按说如果是一个专业的设计师，这些漏洞是不应该有的。我怀疑这可能是他故意留的漏洞，然后先说出差拖你两周，回来说倒时差又拖你一周，好不容易见面了又各种刁难说不能改。我总感觉不太对，反正我们当乙方的时候不这样刁难甲方。”

肖敬然这么一说，刘世轩也觉得这件事不简单：“还真是，你说他是不是跟孟凡贵、任启亮他们串通好的？那边不拨款，这边不签字，互相踢皮球，合起伙儿来让我这项目进行不下去？”

肖敬然：“不好说。可我想不通为什么，沈墨这样做对他的设计生涯也没什么好影响；任总和孟总都是玖日的元老，你的项目做不成也是玖日的损失，对他们也没好处啊。”

肖敬然看看刘世轩这狼狈的样子有点心疼，帮他拍拍后背的土，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刘世轩想了想：“我还得去西安，探探那俩老家伙的口风。”

肖敬然：“用我陪你去吗？”

刘世轩：“不用，我一个人，别打草惊蛇。你忙你的《晓阳望月》吧。”说起晓阳望月，他心里又是一酸。

肖敬然紧接着又去西安出差了，找严青诚签合同。严青诚的团队非常欣赏肖敬然的作品，在众多投稿中，他的设计方案是最复合要求的，设计也是最独特的。

刘世轩本打算赶紧再去一趟西安，探探口风，不料，煊燃又出事了。

煊燃收到了优联创宇的商业贿赂调查文件，和暂时停止合作的文件，要求煊燃公司以及杨晓扬配合调查。刘世轩有点慌了，他从没遇到过这种事。

优联创宇是杨晓扬的客户，这个公司的研发工程师张扬一直提出要合作原料就要拿回扣。所以这几年，杨晓扬一直在非常小心地给张扬送现金。这件事现在被匿名举报了，优联创宇告煊燃商业贿赂。这要是闹起来，煊燃的口碑在行业里就完了。

刘世轩顾不上去西安，急匆匆和杨晓扬先飞去了上海。

优联创宇商业贿赂部的人接待了他们。负责人高宇说他们收到举报，煊燃的杨晓扬以现金形式贿赂研发部门的张扬，他们目前已经对张扬进行了停职调查，希望煊燃这边也配合调查，如果事实确凿，将有可能解除跟煊燃的合作，并要求煊燃做出赔偿和提交员工惩戒措施。

杨晓扬问：“现在有证据吗？不能别人一举报就说认定我们有贿赂行为啊。”

高宇：“我们不会轻易判定的，目前到这一步，肯定是有证据。”

目前这种情况，优联创宇的其他人没有敢接触他们的，都是唯恐避之不及。杨晓扬和刘世轩只能从优联创宇出来了。

杨晓扬：“他们手里能有什么证据？连转账记录都没有，怎么可能有证据？是谁举报的？跟咱们竞争的公司吗？可是他们应该不清楚，也没有证据啊！”

杨晓扬正跟刘世轩絮絮叨叨地说着，张扬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她拿给刘世轩看，刘世轩示意她免提接。

电话一接通，张扬就在那边愤怒地喊：“杨晓扬，你终究还是举报我了是吧？你就这么看不惯我？现在，我的前途全毁了！”

杨晓扬慌忙道：“不是我举报的！我也不知道是谁，但我觉得他们没证据啊！”

张扬：“怎么没证据？你之前威胁我时给我看的那个视频，就是那个视频发给了我们公司，除了你还能有谁？”

杨晓扬：“哪个？”

张扬：“你别装不知道，就是前两年PCHI的时候我们一起吃晚饭，你给我现金时候录的视频。”

杨晓扬：“那个视频别人没有啊！我没发给过任何人！”

张扬：“不可能，肯定是从你那边泄露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张扬挂了电话，杨晓扬呆愣在那里，她看看刘世轩，疑惑道：“是您录的那段视频，确实证据确凿。可我想不通，那段视频除了咱们俩有，并没外泄啊，包括张扬，我都没有发给他，只是当时让他看了一下。”

刘世轩边往前走着边思考，然后缓缓地问：“晓扬，那年PCHI你是不是跟刘晓娜住一个房间？”

杨晓扬想了一下说：“是。”

刘世轩：“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杨晓扬：“您不会觉得是刘晓娜吧？”

刘世轩：“发你视频的时候，我记得你过了很久才回复我消息，你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吧？”

杨晓扬又想了半天：“我记得……我当时去洗澡了，洗完澡出来才看到。当时，刘晓娜确实在房间里，不排除她看到了视频。但就凭这个猜测，也不能说就是刘晓娜举报的呀，毕竟，她可是咱们公司的人。”

刘世轩笑了一下：“根据我跟她出差，她的表现，我觉得应该是她。因为别人不可能这么了解我们公司的事。”

杨晓扬：“可是她为什么呀？这对她没任何好处。”

刘世轩：“有些人，就是喜欢损人不利己，只是为了泄愤而已。”

两人在上海也无能为力，而且刘世轩听说杨晓扬的儿子还病了，两人便决定当天返回北京。

第二天，刘世轩找刘晓娜单独谈话。

刘世轩非常生气：“优联创宇的事儿是你去匿名举报的吧？”

刘晓娜一脸无辜：“刘总，优联创宇都不是我客户，我可不知道。再说了，我为什么要去举报啊？”

刘世轩：“上次我陪你去西安出差，拒绝了你，你怀恨在心就想出这么一招报复我。你一直觉得我是因为喜欢晓扬才不接受你，所以你这一招好啊，一箭双雕是吧？”

刘晓娜：“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在西安的时候我喝多了，有什么不该说的话还请您别记在心里。至于举报优联创宇？我上哪儿去搞个视频举报啊？我都没有证据。”

刘世轩更坚定了是她：“还不承认？不是你举报的，你怎么知道证据是那个视频？！”

刘晓娜突然哑口无言，她也没想到自己一个不注意说漏了嘴，但她还是不承认：“我就是瞎猜的。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刘晓娜赶忙出了刘总的办公室。

过了一会儿，刘世轩叫杨晓扬进来。

刘世轩：“晓扬，我肯定是刘晓娜举报的。刚才我问她的时候她说漏了，但就是不肯承认。这样，你晚上约她出来吃饭，再问问她。”

杨晓扬：“好，我确实有很多问题想问她，今晚，就好好跟她聊聊。”

刘世轩掏出自己的信用卡递给杨晓扬：“今晚吃饭刷我卡，密码你知道的。我会想办法保你，照这个发展看，很不乐观。优联创宇很可能裁掉张扬，然后要求煊燃裁掉你。而且这件事很可能在行业中很快散播开来，那么，不论是你还是张扬，以后在这个行业中都很难混了。各企业会把你们列入黑名单，张扬要面临的可能是找不到工作，而你，更麻烦，树大招风，你现在那么知名，很可能影响到你在网络上的发展。如果能牺牲刘晓娜保你……”

“刘总，”杨晓扬说道：“我不需要牺牲谁来保我，商业贿赂确实是我做的，我愿意和公司共同承担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