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安录明的男人见蒋小帽退缩,反倒主动提及见面,周二中午他与蒋小帽约在位于景阳路的路德餐厅。
“孩子,你……你怎么长的一点都不像我?你看起来……看起来倒是很像是蒋含和青桥的结合体,妙哉,妙哉!造物主果然神奇!”安录明见蒋小帽出现在餐厅翘起二郎腿感叹。
“您真是胡闹,我又怎么会长得像您?”蒋小帽从安录明的话语中隐隐感受到一股不安定因素。
“难不成你还真当自己是那个下三滥的孩子?”安录明又开始说那些莫名其妙的疯话。
“难道不是吗?”蒋小帽虽已在安录明的只言片语之间悟出了那个令人心惊的答案,仍旧忍不住向他再一次确认,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相信面前这个口吐狂言的陌生中年男人。
“你如今也是大人了,我在你面前不妨讲得直白些……你的生命源自我一次酒后冲动。”安录明言毕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酒。
“仅此而已?”蒋小帽无法相信眼前这个轻佻的男人会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你该不会幼稚到以为生命的诞生是一场隆重的仪式吧,大家不过是因身体需求作祟一时兴起找乐子罢了。”安录明放下手中的酒杯盯着蒋小帽轻笑一声。
“安先生,我不认为我母亲会一时兴起找乐子,请你言语放尊重!”蒋小帽听到安录明轻蔑的笑声拧起眉头。
“她是圣人?如果她是,那你的存在又是什么?年轻人,别以为自己多独特,我在全国各地拥有十几名像你一样唐突闯入人世间的子女,只是那些计划外的孩子之中没有一个如你这般……这般……”安录明仿若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哪般?”蒋小帽抬起下巴语气冷淡地追问。
“恕我直言,你看起来十分易碎,你仿佛是我手里这只透明玻璃高脚杯,裂痕贯穿杯壁,碎裂只在旦夕,你又像是一簇没有躯体包裹的神经组织,脆弱、敏锐、不堪触碰,你的身上存在一种无法言喻的剥离感,不是神经与躯干剥离,而是你与世界剥离……你的相貌,你的身形,像极了你母亲,你的眼眸,你的神态,又像极了青桥,你确确实实是她们在这个世界上的完美结合体。”安录明如同身处画廊欣赏画作一般认真地品评蒋小帽。
“安先生,您不过是透过我这面镜子在追忆青桥罢了,您哪里是在形容我,您的字字句句都是在描述青桥,那么您与青桥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蒋小帽对安录明方才一番超乎于常人的热烈慨叹感到疑惑。
“她是横在蒋含和我之间的小小阻碍,她也是上天赐予我的一个大大意外收获。”安录明先是把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比出一个小的手势,随后又张开臂膀在蒋小帽面前展现出一个大的轮廓。
“您究竟想表达什么?”蒋小帽在一轮轮对话中渐渐失掉耐心。
“我在表达对青桥的喜爱,我本该恨她,可我恨不起来,她于我而言像个毫无缺憾的艺术品,当她断指后这艺术品在我眼中价值倍增,她谋杀了自己之后在我心中的存在更是有如神迹,或许别人会认为是我亲手摧毁了她,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塑造了她,我成全了她,她的人生因我而完满。”安录明如痴如醉地沉湎于旧时回忆。
“您怕不是个疯子吧,我真后悔来找您,您的嘴里没有一句真话,罢了。”蒋小帽见安录明满嘴痴言妄语失望地摇头。
“冒昧地问一下,您是收藏家安录明先生吗?”蒋小帽见一个二十几岁的俊气女孩凑到桌旁俯身询问。
“我是安录明,你是记者?”安录明下意识地瞥了眼女孩身上的摄影马甲。
“我是《陆城晚报》的记者三弦,如果有机会想和您约一下专访。”三弦言语间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
“谢谢,我这个月暂时还没有接受专访的打算,如果有需要我会让秘书联系你。”安录明并没有伸手去接三弦递过来的名片。
“三弦,你的名片设计得很别致。”蒋小帽见三弦托着名片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收也不得,放也不得,便抬手从三弦手中抽走了名片。
“谢谢。”三弦抿起嘴巴扯出一抹笑回到她原本的座位。
“孩子,你以为此举是在帮她吗?”三弦走后安录明含笑打量蒋小帽手中的名片。
“难道不是吗?你们这些人总喜欢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处于尴尬的境地,如同看笑话。”蒋小帽愈发对安录明那种高高在上的神态感到厌烦。
“你以为你在帮她,你以为你善良,可在她眼里这是一种侮辱,你在无意间用‘怜悯’这个刑具狠狠抽了她一嘴巴。我的孩子,你要记得,怜悯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最伤人的行为,我希望你永远记得亲生父亲给你的教诲,你应该为自己拥有这样一位体面父亲而感到骄傲。”安录明抬了抬下巴将餐盘中切好的牛排奖赏一般递给蒋小帽,如同主人在犒劳家中听话的小狗。
“安先生,您和我母亲是怎样认识的呢?”蒋小帽有意不回复安路明自大的吹嘘,假作漫不经心地挑起了另一个她更加关心的话题。
“蒋含母亲的朋友介绍我们两个人认识,我家里的长辈希望我能娶一个娴静得体的女子,蒋家书香门第,蒋含温驯动人,她无意是安家媳妇最好的人选之一。”安录明见蒋小帽把他递过去的餐盘退回神情之中混杂着讶异与不悦。
“我母亲同意和你相处?”蒋小帽试图在安录明的答话中找寻到破绽。
“蒋含对于家中长辈的安排表现出强烈反对,我本来对她无感,可她的反抗激发了我的兴趣,你要知道,我本身是收藏家,我一向喜欢来之不易的珍宝,那些唾手可得的饰物对我毫无吸引力。”安录明双手一摊耸了耸肩。
“如果我没猜错,你接下来应该开始追求我母亲。”蒋小帽心想这世间男男女女的爱情大抵都是这般乏善可沉的戏码。
“如你所言,我开始声势浩大地追求蒋含,那阵子我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我对这个女人短暂地动了一下心。”安录明谈及此事脸上呈现出一股得意洋洋的神色,那男人仿若在向朋友炫耀一辆曾拥有过的限量跑车或是一只价值不菲的名表。
“短暂的?”蒋小帽顾不上礼貌直接打断安录明。
“对,短暂,我的爱总是频繁发生,它持续的时间却一向很短暂,通常我总是很快爱上一个人,又很快对她感到厌倦,女人对我来说就像是时装,四季更迭时便可弃之,换之,毁之。”安录明言毕伸手整理了一下油光可鉴的假发。
安录明本以为随着这场谈话的逐渐深入,蒋小帽眼神里很快便会流露出对生父的崇拜,可是那孩子看起来并不吃这一套。
“难怪,难怪我母亲宁愿选择像沙土一样平凡的蒋一恒也不选择你。”蒋小帽觉得安录明对自身有着一种病态的痴迷,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语气仿佛都经过一番特殊的精心设计,他活像一个上世纪工厂流水线淘汰下来污油斑斑的残旧模具,他妄图把全世界的人都塞到他过时的模具中来丈量、矫正、规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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