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骤然发难

“还有疑点,罗大侠没有解释清楚!”林峻坦然迎着所有目光。

方鹏天愠怒,耐着性子替师父回答他,“刚才画的阵法图推测计算都很清楚,把死门安置在前方的右路,表面上更容易借助火山之力。但火山之力,实际上却至少要等到过了前面的山谷才有可能。死门不可能在右边。虽然还不知道左边隧道杀招所借之力到底为何,但若等到什么知道了,我们也走不出这里了。”

“不是他说的有疑点” 林峻停顿了一下,陡然拔高声线,“而是他这个人有疑点!”一句话掀起千层浪,群雄哗然。

林峻看着师父,一字一顿,“姓罗的是魔教中人。”空气一时凝固,气氛就如一张拉满的弓,又崩散四裂。瞬间众口纷纭,否定声中,夹杂许多附和之声。

“他武功盖世,但无人能说清他的来历。这一路,他没有杀过一个魔教中人。”

“是啊,突然冒出一个武功绝顶之人,还自称罗玄。本身就离奇。”

“这么多名头可选,偏要跟个古人重名,不是哗众取宠就是野心勃勃。”

“大约是学了边南的规矩吧,世世灵童,代代转世,都不过欺愚氓众的手段。什么神神鬼鬼都不外如是。”

“隐士高人多半沽名钓誉……”

……

在许多人看来,师父行径古怪。他拒绝与魔教高手决斗,拒绝对俘虏施五钉追魂针,教的破阵之法恰中阵法死门,方才又形迹可疑地在山洞中雕刻人像……

林峻眉目凝重,沉沉开口:“昨夜,罗大侠半夜独自离开营帐。朱师弟见他形迹可疑,便暗中跟踪。结果他回来了,朱师弟却没回来。我又请沈师兄、郑师弟前去找寻,结果沈师兄、郑师弟也一去不回。今晨,我实在耐不住,想一问究竟。他却躲在账内,避而不见。”

“你说,你作何解释?”林峻目中锋棱涌动,怒火染红了清俊的脸庞。

师父直视林峻,平静道:“昨夜我随便走走。朱兄跟来,我跟他聊了两句。他便自行回去了。他们三人失踪之事,与我无关。”

“哈——哈——”林峻苦涩而笑,悲切道“早知道你会这般说。好一个‘与你无关’!”他神色冰冷,眸光如刀:“你敢说不知自己女弟子是何身份?”

“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师父神色不变,毫不犹豫。

“她是魔教教主皇极天的女儿!” 一句话如平地炸雷,霎时风起云涌,乾坤变色。千百道声音嗡嗡,诧异,惊惧,愤怒,不信……各种目光交错,聚集在我们师徒。

师父眸中一闪而逝的震惊,与我目光相接,一样的错愕。

“你休得胡说”我连忙否认。

林峻朗声道:“九年前,魔教教主夫人厉姿仙在清州一带遭正道围剿而死,她的女儿流落在清州乡落间。你必是奉了皇极天的旨意,前去清州找寻你们教主遗孤。你找人也就罢了,何必将她藏身村落的村民全部灭口?”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师父,悲怆质问,激愤至极。

我只觉得心中有一块大石,巨大的悲伤,压得我半天说不出话。眼前涌现血泊中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我鼻头酸楚,泫然欲泣。

师父眉锋凝重,否认道:“我从不滥杀无辜,也不认识什么魔教教主皇极天。”

“不认识?魔教圣女的恩师,位阶岂会低?你身上应该还有魔教教主秘传之宝——《邪天罡经》!”

我不禁心跳加快,暗忖,莫非我真是魔教教主的女儿?

林峻气定神闲地踱步,“魔教内斗,金尔文逼这小魔女服下大量毒涎丹,可她竟毫发无损。众位可知为何?” 他目光如刀一般盯得我如芒在背,“因为她练的《邪天罡经》,就是以毒催发功力”。

“什么《邪天罡经》?我从未听过,你胡说!”天向叫嚷了出声。

林峻正色道:“清家堡堡主亲口对我说的,岂会有假。小兄弟不妨问问你师父师妹。”

“清家堡”三字重重击中耳膜,我连忙申辩:“屠村的是一群凶神恶煞的本地人,他们还想抓我,就是自称是清家堡的尤氏兄弟!”

“小小年纪,已经这般狡诈。”林峻冷笑,“还敢反咬一口”。

我的话不但没有减轻众人疑虑,反倒像火上浇油。

群雄从疑虑到震惊到霎时间的群情激奋,只有一刻。片刻前,师父是人人仰望的神祗,此刻,是大家恨不得剥皮拆骨、生啖其肉的宿仇。从受到顶礼膜拜到要被撕碎践踏,不过一瞬而已。看着眼前一张张被仇恨扭曲的脸,一双双被激情和怒火点燃的眼睛,我不着痕迹地挪向师父,我们三个要逃走了吧?看着被余晖映燃的雪色身影,宛如尘世间最后一抹清凉,单薄孤耸。我更走近一点,拉紧师父的手,随即就吓得差点哭出了声。林峻平静而歹毒地说:

“我知道各位忌惮他的武功。各位放心,他被毒灵千邪虫咬中,身中剧毒,功力大减,练《邪天罡经》一时也难化解。尤其黄昏时,毒发剧烈。现在正是杀他的绝佳时刻。”

林峻悠然望着夕阳,声音不大,就像猎人闲谈杀捕猎物,充满了煽惑力。

林峻唰地抽出手中长剑,身后林立的众皓月阁白衣弟子随之纷纷挺剑。原来虽名为副阁主,林峻实已收服整个皓月阁。哀牢派玄天峰的弟子脸色大变,王兆仁、张乙龙等大弟子厉声喝止皓月阁弟子收剑,但白衣飘飘的皓月弟子却不买账。眼看三成的哀牢弟子只认林峻,方鹏天却似早有所料,抄手抚须,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华山派掌门风长霖上前道,“魔教阵法机关,精深奥妙,五钉追魂针更是魔教绝密奇技。姓罗的说破就破,我早就觉得奇怪。原来竟是魔教奸徒”他话音一落,华山派刀兵澎湃。

“罗施主行为种种,的确不通常理”怀让老和尚喧了一声佛号,一声令下,秃驴们棍出一片。

方鹏天还没有表态,但陈朝龙也见风使舵,当众对方鹏天怂恿道,“盟主爱才,雅量汪涵,但这姓罗的一再违抗您旨令,还请盟主宁枉勿纵”。

身为武林盟主,方鹏天的态度十分关键,但见他望向武当掌门,徐徐开口:“清微真人怎么看?”

“贫道绝不相信罗大侠是魔教中人。”清微真人笃定道。

方鹏天又望向林峻:“《邪天罡经》之事非同小可。林师弟肯定罗大侠有《邪天罡经》?”

林峻道:“以性命担保。”

我只觉得身子一僵。我把《邪天罡经》的襁褓布缝好穿在身上了。好在此刻的襁褓布去了血迹,字迹不显。

方鹏天郑重地看向师父,沉声发问,“罗大侠可否让我们搜身?”

《邪天罡经》的襁褓布十分神奇,一沾水,血迹立即化去,字迹消失。染上鲜血,图像文字复现。为了保密,也为了清洁,我将《邪天罡经》上的血迹洗去了。希望搜身不要被识破才好,我暗暗祈祷。

师父从始至终地静默,任凭别人狂风暴怒,他只是岿然平静,仿佛众矢之的不是他,而是别人。这种既像视死如归、又像事不关己的平静,那样费人猜思的遗世独立,让所有的凶狠森光、狂躁激愤、凛然正气都感染上了底气不足,万众齐心的山呼海啸也为之减退。

他沉默,直到现在方鹏天相询,才作出回应。

“不行”师父反应冷淡,不留情面。

方鹏天变色,师父不肯妥协,让所有人大感意外,顿时喧吵哄然一片,群豪纷纷叫嚷唾骂,说《邪天罡经》一定在师父身上,所以师父不敢让人搜身。方鹏天顿了顿,抚平人群的躁动,依然对师父好言相劝,“如果没有搜出来,我愿为你担保。”方鹏天语气很肯定,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就算没有搜出来,多数人也不会善罢甘休。仇恨的浪潮已经掀起,人群亢奋激昂,需要一个宣泄口。

师父摇头。

方鹏天一叹,终于抽出腰间那把传奇的龙舌剑,排山倒海的“咣当”响彻苍穹。除武当道士外,所有人都朝我们亮出兵刃,四千多位江湖豪客干戈同起,顿时风云变色、气势干云。

我们身处孤立绝境。夕阳斜晖浓重映染下,师父浓眉微蹙,神情依然安定,但是看着他鬓角凝聚的一滴汗水,单薄无依地跌落衣襟,我脑海中突然倒映出他中毒后的沉黯脸色。他遭千邪虫咬中,日日需要疗毒。那天他眼眸的凝滞似乎不是我错觉。但师父强撑着不动声色,因为一旦显出半分虚弱,我们三个立即死无葬身之地。

既然事情因我而起,就让我承担。我挺直脊背,朗声上前:“我根本不知道我爹娘是谁。师父也只知道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是我缠着师父,恳求师父,他才收我为徒。师父并不认识我。一切的事,师父全不知情。你们要杀就杀我,不关师父的事。”我凛然道,心中豪气顿生,决定死也不能连累师父。

没料到一个十岁的孩子,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所有人都望着我。方鹏天一愣,也惊异我内力不弱,他的表情略微缓和,“罗大侠可是全不知情?”他还想救师父,因而也倾向于丢卒保帅。陈朝龙心领神会,提议道:“罗大侠不妨亲手杀了这个小妖女,跟魔教划清界限。”

华山掌门风长霖拍掌附和:“不错。如果罗大侠真的不是魔教中人,不妨杀了这个小妖女,自证清白。退一步讲,就算罗大侠是魔教中人,一旦动手杀了她,也跟魔教教主结下了杀女之仇。我们再不必担心你中途背叛了。”

师父对我有救命之恩。如果杀了我,可以洗脱师父勾结魔教的嫌疑。我宁愿一死。

我推开一旁大哭的天向,“师父,你杀了我吧”抬头望着师父,忍住眼眶中的泪水,声音却不禁哽咽。

师父轻叹,一丝微笑,深觉无奈而荒诞的表情。他将我拉近,抚了抚我的头,“胡说什么?”他直视我朦胧泪眼,口吻责备,目中却温风暖暖,轻软点点。

师父抬头看着方鹏天:“小孩子的话岂能当真?”他无视所有的刀兵,径直朝林峻走近,吓得林峻左右的皓月弟子纷纷后退,师父突然抬手,嗖地一声林峻紧握的剑就到了师父手中。林峻瞬间失色,随着师父的逼近,不由得也退了一步,但他立即又站定,从左右再拿了一把剑,厉声大喝,“大家还等什么,现在黄昏,正是诛杀这魔头最好的时机!”大部分人都停止了后退,却面面相觑,有拼命之心,但为师父气势所摄,一时无人上前。

师父仍不缓不慢地朝林峻逼近,忽然问道:“当日是你给马下‘蛟龙腾’,让我的马车跌落山崖?”

林峻骨节发白,握紧剑柄,傲然答道,“不错!”

师父又问,“加了百蕊草驳骨丹,延长蛟龙腾的药力,所以下药是在前一天亥时之前?”

林峻惊诧,冷笑,“原来一早就被识破。不错,你该死!”他咬牙道,目光变得无畏。

“听说你很喜欢那两匹马,‘追风’‘夷山’,而且你为人亲和,跟那车夫也聊得来。”师父没有表情变化,目光却探究冷厉。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要杀你,我焉能妇人之仁?”林峻对答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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