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一纸生机

外面的动静没了,甬道大约已被填埋完毕。我身子越来越暖,越来越畅快。真力缓慢轮转再三,直到再无必要,我才罢手。我开口笑道:“还以为和尚道士俱是出家人,都六亲不认的,没想到……”

“小……小凤!”天向大叫,打断了我的话。

“姐姐,原来是你啊!”吴招娣急奔来。

“太好了!我……我总算找到你们了!小凤!小凤!”天向口气激动,语带哽咽,似乎连滚带爬要爬过来。

“你还有脸叫我?方才清微道长为我运功疗伤,好端端地,你偏来搅和。我都不知,你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要这般害我。”我冷冷责备道,话一出口,忽然想起前世他要与我同归于尽。感觉沉重且不吉利,我就住口不说了。天向急急惶惶,辩解道:“对不起啊,小凤。我……不是的,我……我不是故意……”

“姐姐,都怪我。大哥哥和道长爷爷是为了帮我……“吴招娣也急急道。

“小凤姑娘,是这样的。我们打探到这小娃的娘被关在后山地窖中。今晨起,就在这后山,跟神女门和那个什么堡主夫人的人,周旋了半天。她们都是女冠打扮。老道眼拙,把自家门的道女道孙,看成了神女门的道姑。”返道子话音未落,天向又道,“都怪我,先跟她们动了手。”

“是我不对,是我先跑过去,大哥哥为了保护才动手。”

“咳咳……” 返道子气息不畅,急剧咳起来。

事已至此,追究无益。我打开火折子,点了壁灯。清微伤势颇重,仍旧昏迷。

我搜搜兜里,拿出于内伤大有裨益的回天丹。一看,一瓶回天丹只剩两颗。我身上的邪天罡经毒患难消,就是再多回天丹也枉然。我将一颗回天丹喂给了清微,一颗拿给天向。天向与清微你推我让。

搜摸衣兜时,我摸到一个硬硬的油纸包。这是方才罗玄抱着我时,塞给我的。莫非也是什么良药,可一捏,只觉得没有什么鼓起来,好像是个空纸包。我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张破损的纸,沾有血迹,写满了字。从纸的大小质地看,是我几天前给罗玄买的一叠宣纸中的一张。上面的字都是罗玄的笔迹,字体工整。但他武功全失,用左手书写,而他左手才痊愈不久。他的字迹也仅是工整,并没有曾经那种遒劲又飘逸的风度。破纸的上沿,格外有两行斜字,字体歪扭,笔迹好似颤抖般。

两行字写道:“此乃密室西面石壁所刻武功。修炼此功,或对邪天罡经之旧患有所裨益。但为师之译写,断续不全。强习之,极易走火入魔。非万不得已,莫要轻试。上官奕潇之武功,状似与之有牵连,可一并参悟之。”

我惊喜得差点叫出声来。本来已经绝望了,现在忽然来了一道光。我抓着破纸,一时激动无言。这几天以来,罗玄废寝忘食地研究他衣袍上誊抄来的字。看他一门心思地专注,我也只以为,他纯粹出于对上乘武功的热情。没想到,他找到化解我身上邪天罡经剧毒伤患的希望。

上官奕潇的武功与这上面的武功有牵连,所以他让上官奕潇做出承诺。我心中感动,仔仔细细盯着那两行潦草的字。他用左手写的字。八年前在哀牢派所见的《论道语之悟》,行行字体,也是带着倾斜的。现在才知,因他当年用左手书写的缘故。只是,今时今日这两行潦草的字迹,不单单是因为左手无力,更因为激愤。

从纸张破损处,是手指用力捏过的痕迹,带着血迹的指纹,几乎要捏烂那边缘一角。应该是他得知我与风银月欢好之事,负气离开时,忽然想起这张纸。临时添上提示语,心情难以平复,所以两行字都是颤抖的。他手臂为华山弟子所伤,所以手指沾了血迹。那几乎捏得透烂的一角,是他气恼而内心挣扎时留下的痕迹。那撕开的裂缝,大约是他恨不得把这张纸毁掉吧。

纸上的武功断续缺损,很不连贯,我看了半天,只觉得迷惘。有些地方,影绰绰觉得玄妙,某些地方,又觉得普通。缺失不连贯处,百爪挠心地求之不得,让人心挫憋闷、气结难抒。

“小凤,师父跟你在一起吗?他可一切安好?”天向问。他和返道子一人服下半颗回天丹。

“师父此刻在清家堡大堂中,堂上武林人士济济一堂。他为了请清微道长出手救我,透露了身份。我也很想知道,他此刻如何了。” 我道,不禁担忧起来。从他废寝忘食钻研西面石壁上的武功看,他分明也是关心我,一心想救我的呀。我忽然后悔,早知他这般在意,或许,我不该跟风银月欢好吧。或许,应该多顾及顾及他的感受,顺从他的心意,不让他失望难过才是。

“那可糟了。师父的武功似乎……哎……他可敌得过众人围攻?”天向道。他所记得的,还是天蚕丝锁了琵琶骨后,一运功就受伤的师父。却不知,如今罗玄彻底丧失了武功。

我默然无语。

“厉婕这丫头不知疯玩到哪儿去了?方才我吹了半天口哨,也不见她前来增援。”返道子道。我这才想起,之前我在清家堡大堂打斗时,厉婕忽然没了踪影。看来便是听到了口哨之声。

“我知道,厉婕姐姐要寻她相好。”吴招娣道。我心猛一跳,难道林丁也到了?

“她相好,不是她相公么?”天向道。

“厉婕姐姐说了,相好就是相公,相公就是相好。厉婕姐姐还说,之前,她相好还抓了两只大猴子要送给她呢。”吴招娣道。

“什么大猴子?”我问。

“她相好来信说,捉了两只大猴子。后来不知怎么,好像丢了。厉婕姐姐的相好还受了伤。”吴招娣道。

返道子冷笑一声,摇头叹道:“什么相公就是相好,厉婕这傻丫头,真是想得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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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家堡大堂,随着烟雾散去,慢慢又挤满了人。

“八年人的那个人,自称罗玄,身份来历尚且是个谜。现在此人又自称是八年前的那人,多半是吃准了这武林第一大谜团,无人能辨真假。堂堂武当掌门,竟轻信盲从、一意孤行至此,实在叫人心寒。”华山一剑张若非道。

“对啊。八年前那个,武功那么高,他武功这般平庸,哪里对得上?” 人群中有人附和道。八年前,罗玄以惊世骇俗的武功与医术,征服众人,但武林中人多避免提及他的名讳。毕竟,自称一个古人的名字,行事做派又与当年的罗玄极相似,实在太过蹊跷。多数人还是,把它当成一个居心叵测的谎话或戏言。

“看他与那丑八怪亲近的模样,多半跟风公子一样,被丑八怪灌了**汤。为了相好,狗急跳墙,干脆胡吹大气一番,混充假冒。”又有人道。

“可清微道长是何等的人物,焉会认错?还有这厉害的迷香,乃仙医所判定,又岂是空穴来风?”

“听说,魔教近来在西南之地大肆搜捕的,便是八年前的那个。莫非他当真是……”

“管他是谁,若我师弟有个三长两短,老子把他剁成肉酱。”一个昏迷汉子的同伴恶声道。

“八年前,若非罗神医妙手回春,在下早已死在了檀香岛。若此人当真是恩公,义之所在,在下绝不能袖手旁观。” 一人慷慨激昂道。

……

任由周遭怎般喧嚣议论纷纭,罗玄自是不言不动。小凤一走,他心中大石落下,盘膝寂坐厅堂。一身乔装的晦暗麻布粗袍,脖子上,手臂上,俱是血迹斑斑。本是极狼狈败落的模样,但闭目入定间,自有一番庄严气度。

那张未解译完成的纸卷,他已尽力。机关算尽蹑行世间险恶,他已乏倦。辱骂唾弃也好,众星捧月也好,刀刃加身也好……人世种种,不过尔尔。他神识放空,似听非听,似真似幻,内心难得地宁静祥和。

但他却是争论的焦点。周遭之人为了他,由争论,到动手。要杀他的人,言语相激;想护他的人,忠言恳切。他丢下袖箭筒,丢下随身携带的小瓶小罐:合经软脉散和醉清风。不是对方的激将法奏效,而是他只想放下。他知道在场的人不会让自己离开,但他却缓步朝门外走去。

忽然,几道人影掠过,混乱中,他丢下的合经软脉散和醉清风,落到了角落中的那伙不速之客手中。原来,却是魔教林丁一伙。他冷眼看着,林丁迅速用合经软脉散,将怀可和尚等仅存的几个正道好手制服。

最后,林丁走向罗玄,道:“当着这么多正道中人的面。你说,八年前哀牢山皓月阁副阁主林峻,有没有勾结魔教?”林丁重伤才愈,脸色苍白,但手上三尺剑锋,横亘得毫不含糊。林丁极是激愤,竟说出“魔教”这样的措辞。他似竟忘了,他自己便是魔教左使。

“大约没有吧”罗玄沉吟片刻,答道,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妖徒无耻!你把剑架人脖子上,逼问来的答案,岂可当真?”维护他的人道。

这般替他辩驳,才是真看轻了他。他罗玄,岂会因为刀架在脖子上,就畏惧撒谎。

“大约没有吧”罗玄轻描淡写的一句,云淡风轻的态度,林丁气得脸色越发苍白。当年林峻为了洗刷勾结魔教的污点,临死前自断其手。在投靠魔教之前,林丁更因为“你爹勾结魔教”这个污点,受尽冷眼欺凌,最终真的辗转投了魔教。

事关他父亲的身前荣辱,身后名节,罗玄竟答得这般轻巧。林丁颤抖地,大喝道:“既然没有,你凭何杀他?”

林丁两眼通红,俊目锋利剜人。罗玄不禁自问,为何杀林峻。就像当年对付小凤一样,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崇高正义地,因为大局为重的公义;还是阴私卑狠地,一心打败对手的霸道好胜心?

耳边,响起当年师父古清风诤诤训戒:“玄儿,你素来宽厚,无胜败得失之心。但为师知道,那是因为你未将对手放在眼里。一旦真正受挫,你执念即重。为师希望你时刻谨记:圣人与邪魔,有时只在一念之间。”

为何他总会,把自己置于这种一时正义、一时心虚,不停责问自己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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