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锦瞳耀武扬威地挥舞着匕首,灵活地左右比划,靠过去威胁,“欸——你果然舍不得对我怎么样的。”
“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赵卿珏对她一言不合就舞刀弄枪扬言弄死他的行径习以为常。
“说我缺德,你自己不也一样。”他讥嘲地勾唇,挑起她一缕衣带,绕在食指。
毕竟她是真的言出必行地做了。
“对呀。”梁锦瞳承认得坦坦荡荡。
“缺德事儿做得多了,就不太在意了。”她满不在乎地道,“你说啊。”
赵卿珏状似诚恳地叹息,“合适做太子妃的人选少得可怜,就剩你了。”
“是吗?”梁锦瞳还是得寸进尺地坐到他膝上,歪着头提醒他道,“你父皇大概不这么想。”
她思索道,“家世好的适龄世家女子不少。后来太后崩逝,梁家也就没什么靠山了。即便是现在,你和你皇叔斗成这个样子,会册我为太子妃么?万一你们突然决心联手,又是什么光景?不过你已经知道了我是谁,捅出去我的真实身份想杀了我太轻易了,你到现在还没这么做,也有你自己的道理,既然能让我活下去,我也不会干涉你什么。”
说到这里,梁锦瞳微笑,又送了送手里的匕首,锋刃几乎陷入皮肉,她决定言尽于此。
“好了,殿下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别想转移话题。你到现在也没答我,让我来做什么?”
风拂来,发丝掠过刀刃,轻而易举地寸寸割断。
他这柄匕首是杀人利器,并不是什么寻常世家公子闹着玩的仅作装饰的佩剑。
“有些话说开了好。”赵卿珏定定注视着她的双眼,尽管她在笑,里头流光溢彩就是全无分毫感情。
“先说你,我一直并没有如何成心针对你。我疯了吗,给自己树敌来自讨苦吃?”
梁锦瞳还嘴道:“殿下又不是常人,岂能用常人思维衡量?”
“之前梁家的事的确与我无关,那天你跟我们约好入夜见,我觉得不太对,不过你的确没来。之后,我们一同找过你,只是没找到。只看到了梁府走水。那时,即便是我也自顾不暇,我跟你一样一无所知。”
那日火势凶猛,烧红了都京的整片夜空,成了她数年午夜梦回之中根深蒂固的梦魇。
梁府如何其实与她干系不大,她原本倾尽全力想要逃脱的牢笼,被其余的势力撕碎了,她感激不尽。只是这些人害死了梁停眉,让她特别想杀人。
“我怎么信你?”梁锦瞳眼里仿佛回现出灼目的烈焰,残红似血。她粲然一笑,“不过没关系,这些现在这不重要了。你回答我想听的罢。”
她眼睁睁地看着赵卿珏利薄的唇向上挑,勾出一个难以捉摸的弧度,似乎在竭力忍耐着前仰后合的大笑。
“强子。”
赵卿珏突然道,喊出一个陌生的名字。
“嗯?”
“强子,是你的新名字。这些日子里你就叫这个,你与我是兄妹,我叫乔刚,你叫乔强。你之所以起这么个名字是因你打娘胎里体弱多病,所以你娘亲祝愿你身强体壮。父母双亡后,我们共同经营家里的绸缎庄商号,双宏盛。我们去都京做完生意回涴州,由于得知汀州出了不少事,又因是小商队,惧怕岭州匪患严重,所以宁愿往湳州与堇州借道而行。”他一本正经地娓娓道来。
相当事无巨细的过往经历。
……
宋纬在舱外倚栏打瞌睡,忽然听得屋内一阵叮铃桄榔的声响。
他敏捷抽刀动身,准备破门而入,这一次,被大力的黄惠一把揪住,少女皱眉道:“你当真是没眼色!”
怎么没眼色,哦,看来的确是打情骂俏。
宋纬默默看向雕花门,此时似乎有瓷瓶砸在门上砰然碎裂,不由得挠了挠脑袋。
战况激烈啊。
……
门“嗵”地砸开。
“谁也别拦我,我要杀了他。”
闻声,宋纬一凛,拔刀茫然四顾。黄惠也呲牙,仿佛在经受某种疼痛。
船上众人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手握刀剑却不知如何是好。
经由昨日,他们都知道苏大人不仅能打,且可以前一秒含情脉脉叙旧后一秒笑眯眯地起剑捅人。
还是真打啊?!
梁锦瞳笑意盈盈,抄着匕首对着他们主子刺去。面上柔弱温婉,其下却是杀气腾腾。
赵卿珏矮身,挥臂格挡拦住攻势,将将躲过一击。
她立即反手迎面劈刺,再次被截住手腕,踢腿踹上去,被人乍然扫过下盘,迅速跃身避过,裙摆似海棠重瓣般绽放。
两人招招凌厉,你来我往,打得是美不胜收。衣摆旋扬如同湖中十里莲华,摇曳繁盛。
所谓刺驾的罪名梁锦瞳浑然不顾,总之她在这艘船上刺的是“乔刚”,关太子什么事儿。
众人在诡异的氛围中再次陷入了各忙各的但白忙一场的境地,以显示自己不是傻子且很有主见。主子不发话,他们无需自作主张。
他们竖着耳朵留意动静,心里忐忑,这不太对啊!
——但或许,这也是一种增进感情的新方式。
……
打够了,梁锦瞳筋疲力尽地乖乖靠着墙壁阖眼。
以她现在的体质,想揍他约等于自虐,她只不过想发泄而已。
赵卿珏最初利用她不假,可他的解释天衣无缝。
“出了一身汗,好在是一定染不上风寒了。”赵卿珏冷眼旁观,他从容地坐下来,还是用一种关切的口吻道。
梁锦瞳首先觉得他很显然是在拿她寻开心,故意整这么一出来膈应她。
她没理他。
就在赵卿珏探身,以为她撑不住睡了过去时,梁锦瞳忽然睁眼冷冷地道:“其实那夜我答应了你,就是想来的,我突然得知了一件事准备提醒你。只是你既然活了下来,那就不太重要了。”
赵卿珏扯过她的手腕,手指搭上去,静静凝视着她的眼,“你现在还是可以告诉我,我们知晓的或许是同一件事。”
梁锦瞳懒洋洋道:“万一你又诈我呢?这本身是我关键时刻用来保命的,这么随便地告诉你,我怎么办?”
“行。你还是信不过我。”他松手,长睫垂下,如鸦羽振翅,覆眼望不透其中神色,唇角的弧度却又带了几分自嘲。
“我是真因为你一句话准备把都京翻个底朝天把你挖出来,就算跟任何人对着干都在所不惜。”赵卿珏言重了“任何人”三字,“可你‘死’之前还摆了我一道,‘死’后也不安生,多少人九死一生就因为你做的事。”
他言外之意是如今留她一命已然是他开恩?
而今押着她戴罪立功才能看他心情留她不死?
“我信过你啊。”梁锦瞳笑了笑,一字一句道,“所以如你所见,我‘死’过一次了。”
剔透的眼转瞬泛出一尾红,透出凛冽雾气,似寒风吹彻。
“我知道殿下金枝玉叶受不得委屈。没关系,我大人有大量,我不计较。我问你一句罢,仪嘉十七年七月廿八,你是恶作剧给赵旻熙告了黑状对吗?”
“对。”
“这就对了。还有,你跟梁停眉水火不容太久,所以历事时你们互不相让,他没想让你好过,你也礼尚往来,差人给梁睿送了封密信。”
梁睿曾是梁家的家主。
梁锦瞳直言他的名讳不带感情。
“对。”
“说是密信,其实也没什么内容,说梁停眉这人毫无担当,历事时抄错字都是最小的谬误。”梁锦瞳很认真地回忆那封信上的内容,“其实没什么。你说得对,我那时也很讨厌他。”
她的神情有些木然,好似仅是陷入一段寻常回忆,在挖掘其间的蛛丝马迹。
赵卿珏迟疑俄顷,点点头。
往事一幕幕过眼倒翻,直到停驻在某一行字迹上。
他们的记性皆佳,因此字字句句历历在目。
“好,我没有疑问了。”梁锦瞳微微颔首,再度阖眼。
他究竟是哪一处无辜呢?她想不通,无话可说。
他是喜欢她,但没有一次肯留情面。这对她而言并非什么好事。
所以她确是想捅他两剑解气。抑或,只捅他两剑,她委实大度得不像话。
赵卿珏很坦诚,他与裴十二订购的那堆话本子中有一部分是百晓门的飞蝎传来的情报,她又误打误撞地给他们提供了更多的消息。
飞蝎。他们共同认识这个个子瘦小,经常带着“天知地知独你不知”的猥琐神情的男子,在都京附近神出鬼没狡兔三窟。
而他们经过湳州与堇州交界,下一步会去往珑州。珑州富饶,山明水秀,是赵卿珏的姑姑元懿大长公主的属地之一。
“去那里……”梁锦瞳猜到了他要做什么,艰难地道。
赵卿珏厚颜无耻道:“找裴七啊。那时她欣赏你,很是照顾你。我要找她问一件事。”
——这便是他挟她来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她们会愿意帮你?”梁锦瞳对于元懿大长公主的传言略有耳闻,多少年前为人津津乐道的都京秘事之一,就少不了大长公主的花边秘闻。
裴七裴凌风,与裴十二一母所生,裴府嫡女,她跟裴十二见面就掐架,往往裴十二也吃不到多少好果子。后来她受元懿大长公主赏识远去珑州,离了裴家多年,也与裴氏离心已久。
贸然想去寻求裴七的帮助,连梁锦瞳都认为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
船只渐渐靠岸。岸边百姓正向着江边跪拜,红布系于祭品上投入江中,戏子甩着水袖唱腔诡异而凄厉。
他们须得在这村子暂时歇脚,检查船只是否有受风暴影响。
梁锦瞳休憩过后神清气爽地下船,忽然听到身后随风飘来一句话。
“是你骗我。”
无端端有些许落寞。
迎风而来的有一丝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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