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色尚早，霞光铺地，雨后清明一片。苏子衿做完手里的活计，搬了个小凳子到外面柳下闲坐。不久，娃娃就腻腻歪歪地过来。子衿笑着把他搂进怀里，揉一揉那软软的发丝，手感真是不一样啊，为什么用一样的皂角粉，他的头发更软呢，果然小孩子就是好呀，皮肤也生的好，白白嫩嫩的。摸摸脸，感觉不怎么样。听说有一种病叫初老症，这是真的吗？

远处山坳边转出一个人来，牵着匹大马，马上红绫系着，看上去颇为喜庆。此人一身衣衫反穿，嘴里骂骂咧咧，也不知道在烦恼什么。等他到了近前，子衿才发现有这么个人。除了平日里来串门的大婶大娘们，来人还是头一遭。子衿放开揪住不放的娃娃，站起身瞧瞧这位客人。

看了他一身的装扮，子衿失笑，原来是一名信使。那年轻的信使将辔绳拉到一边，对着子衿就开始抱怨，“这什么地方啊，穷乡僻壤的不说，全是山路难行，想我第一次送信，就担了这差事。哎，姑娘，知道这里可住了一位苏子衿苏姑娘？”

子衿起先只是不经意听着，听到自己的名字一个惊诧，“奴家便是，不知信使大哥……”

“啊，那正好，这是送给你的。”这年轻的差役从袖中取出一份大红帖子，子衿大惑不解，顺手接过。一边的娃娃凑过来看热闹，可劲儿踮着脚。子衿腾出手来摸摸他的小脑袋，意思是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那有劳信使大哥了，快请屋里坐坐，喝些茶水。”子衿殷勤招待，那年轻差役倒推脱了，“姑娘不劳，方请早日做好准备，在下告辞了。”

“唉……”子衿还待问个明白，方大娘从屋里出来，捏了不少碎银子。“哎呀，劳烦小伙子跑一趟，这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便将银子塞向这差役。

“这怎么使得，万万不可。”他依然是推脱。

“山路难行，亏得这一趟，况这是惯例，还望莫要推辞。”方大娘解释道。

“既是如此，晚辈推脱不得。”行了一礼，子衿也毕恭毕敬将来人送走。这对她是万分难得的，想来她倒也不甚在意自己的身份，这些时日倒学了不少人情的事理。

兀自拿着那烫金的大红帖子，一不留神还会让人误以为是什么喜帖。方大娘脸上略有些喜色，拉过子衿的手，“我们回去再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子衿不解，刚坐下就赶紧拆开来看，原来是一份邀请帖。最右边稍大一点字写着：团扇照影邀请帖。子衿看了之后，面向方大娘，“这团扇照影会是什么活动？为什么邀请我参加？”

方大娘呵呵一笑，解释道：“团扇照影会是墨扇城特有的比赛，到时整个城里的未嫁少女都可以参加，通过各种测试，最后决出前三。获胜的人真人容貌可以绘在扇面上，销到全国各地去。孩子，你想要参加吗？”

子衿揉揉眉心，低语道：“不了，躲还来不及呢。”

“躲什么？”

“没，”子衿一笑，“只是想清清静静的而已。”

“你呀，岁数没多大，怎么比我老人家还看得开。”子衿不好意思了。

“不过这次你一定要去参加了。”方大娘说这话，带上了一股子忧愁。

“我推了便是。”子衿不以为然。

“你想想，为什么信使能找到这儿来，而且每年都只是本城的人才可以参加，孩子你不是本城的吧。”

“不瞒大娘，的确不是。对不起……”子衿还没说完，方大娘摆摆手，示意自己一点都不在乎。

这下子衿更歉疚了，人家大娘诚信待她，她还瞒着人家。愧疚地看一眼有些疲惫的大娘，赶紧上前端茶倒水地服侍着。

“这件事情有些蹊跷，会不会是无意中泄露出去的？”方大娘一边接过茶盏，一边问。

子衿想着我在这个地方只有景烁娃娃和那个救自己的人才知道，子衿瞥了一眼身旁啃水果的娃娃，看来事情又回到了原点。是你吗？是你救的我，那么这个什么劳什子的比赛为什么要我去参加？那么不久前的美好相遇也是你设计好的吗？

子衿不敢再往下想下去，因为她不能去摧毁某些一直存在的东西，她不敢，也不想。她害怕欺骗，害怕那些未知。

“那好，这个什么照影会我还参加定了。”景烁不阴不阳地看了看直冒冷气的某人，不自觉往她身边靠了靠，天然的冷气，不用白不用啊。既然事情来了，躲是躲不过去的，看某人这么有斗志，咱小孩还是在一旁看热闹比较自在。子衿抓着那邀请帖，看着最后一行“盼卿撷絮而来，自当扫花以待。”不自觉多用了一分力气，那无辜的邀请帖被揉得很惨。

彼时夕阳斜照，对面的阁楼映在光辉中，似有若无，朦胧一片。墨家的二公子手背在身后，俊逸的身影伫立于楼前，无风衣袂自动翻飞，尽是一派潇洒的作风。墨府里的丫头哪个不思春，墨二公子走到哪都少不了那些小丫头花痴的目光。似有什么事情，墨奕卿回转过身，径自走回自己的莫言轩。招来随侍的丫鬟，“记得待会儿有人来的话，就说我不在，出去吃晚饭了。”然后就到轩里的小书房看书去了。

两小丫鬟诺了一声，退到门外去站立，果然不到一刻钟时间，就有人大模大样地摇着把扇子走过来。他皱皱眉，问守在外面的丫鬟，“我亲爱的二弟呢？”丫鬟们照着二公子的话答了，来人摸着下巴想了想，似是自言自语，“又不在啊，连晚饭都到外面去吃，这是闹哪样啊。”他顿了顿，“对了，好姐姐，晚饭吃的急，现在口渴难耐，去帮我倒杯茶呗。记得啊，我只要阁子里的茶盏。”那小丫鬟啐了一口，“我的大少爷，如果你记得婢子是谁婢子就去帮你倒茶。”一看这丫鬟跟墨家这大公子是笑闹惯了的，“哎呦，你可不就是我家亲爱的嘛。”

“去，就你嘴巴甜。”说完一扯旁边的另一个丫鬟，“语瓷，来，帮我一下，这大公子可是难伺候的紧。”那个叫语瓷的丫鬟深以为然地点头，惹得墨大公子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还不快去。”两丫鬟羞涩地跑掉了，墨云卿依然挂着他那不正经的招牌笑容，轻轻推开了莫言轩的大门。这扇门如此的厚重，以至于在他漫不经心的动作中显得有多么不协调，那是与主人不符的一种存在。

墨大公子依然用漫不经心的模样打量了一下房间，是略简朴了些，迎面的是一张八仙桌，上面只放了一整套的茶具。而向左摆放着一人高的博古架，放了几只釉色的瓷器。走向里间，一架漆绘的折叠屏风，隔绝开室内外。墨云卿信步走进去，从博古架另一侧推开了一扇门。这门说来小巧，只容一人通过，况且这间小书房也建的颇为隐秘，如果不是有心人，还真的会疏漏了。

墨大公子刚把门推开，便看到他的弟弟坐在书案前，那张与自己并不相似的脸异常的认真，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一张脸没什么表情但小丫头们仍然拿那么热火的眼光去看他，而这个主人公却全然不知，自己看自己的书，做自己的事。此刻的他低头看着一卷书册，案前一盏微黄的灯盏，盈盈衬着他英俊的侧脸。他是如此的认真，以至于都没有发现墨云卿的到来。

“二弟。”他低低唤他，却怕自己打扰了这一方安宁，可惜已经打扰了。从书册中抬起头的墨奕卿撑着下巴，好像还没有从他的世界中回来，一边用一种朦胧的语调问：“大哥怎么来了？”

这语气是如此平常，以至于墨大公子不禁要怀疑他自己的问题了。“丫头们说你出去吃饭了。”

“啊，是的，回来忘了告诉她们了，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走正门。”

“好吧。”墨大公子耸耸肩，“那么怎么不去前厅用膳呢？夫人好久没看见你了。”

“我也不想看见她，怎么有问题吗？”

墨大公子在条案前的檀香木椅子上坐下来，直直地盯着他看，“我觉得你今天晚上在欲盖弥彰？”

“我有什么好欲盖弥彰的？”墨奕卿的调子一直保持在那个水平，连起伏都不曾有过。

“呵呵呵，”大公子突然轻声笑出来，“不用担心啦，我亲爱的弟弟，你有什么麻烦都可以跟大哥说，就算你把芙蓉馆里的瑞香带回来哥都没意见，一样帮你摆平。”

话是这么一说，墨云卿看着丝毫不动声色的弟弟，略略松了一口气，还好自己想象的事情没有发生，他依然是自己的弟弟，这一点无可改变。他心中松了气，那头墨奕卿却疑上心头，看着自家哥哥话里话外的样子，他还是尽最大程度收敛起自己的情绪，看来最近情绪起伏有点大。

他不禁想到那把四十八骨的紫竹伞，那是他的一小片回忆，他知道他会把它保留在心底，好好珍藏。那个人儿，是自己的一树繁花，在记忆之中，反复开放。想到她最是那一低颈的温柔，想到她撑起紫竹伞的小心模样，他便有一种浓浓的**，渴望去拥抱她，去亲吻她，去占有她。这**是如此的强烈，使墨奕卿不得不做些什么去得到她。

眼前的弟弟嘴角勾起一抹难测的弧度，学着墨大公子的调调，对着自己的哥哥说：“我亲爱的哥哥，这儿还真有一件事，须同你商量商量才好。”语毕，他自己都被恶心到了。

明日或者后日再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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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往往幽人心难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