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鳐兽(七)

宋温峤正准备发动汽车,手机短信弹了出来。

西光商场负一楼储物柜,7号柜,密码:#123456。

正午两点,分秒不差,发件人赵民。

宋温峤把手机递给秦少淮看,“看来赵局做了两手准备,这应该是定时发送的短信。”

他飞快地发动汽车,同时说道:“如果鳐兽可以融合一个人的记忆,那么现在的它应该已经知道了短信内容。”

必须赶在鳐兽之前拿到储物柜里的东西!

两人冲去商场储物柜,屏幕前正有女士在按密码,宋温峤走近那人身后,定睛一看,不是同一个密码。

女士离开后,宋温峤飞快上前输入#123456,屏幕提示:密码无效。

东西已经被人取走。

宋温峤愤懑地拍了一下柜门。

秦少淮按住他的肩膀。

宋温峤冷静下来说:“去监控室。”

秦少淮说:“我给简溪打电话。”

去监控室的路上,秦少淮拨通了简溪的电话,“我在商场被人偷了东西,想把小偷找出来。”

简溪问:“什么东西。”

“一个U盘。”秦少淮猜测,他面无表情说,“U盘里面存了我想跟你分享的电影视频。”

宋温峤脚步踉跄,差点栽了跟头。

电话对面声音雀跃到飞起,“你等着,我马上找人帮你调监控视频。”

简溪过来之前给商场负责人打了电话,保安让二人进了监控室,根据储物柜提存时间来调取监控。

在他们进入商场的十分钟前,有个鸭舌帽戴口罩的黑衣男人取走了一个信封,看不清五官,拿走信封之后转身去了男厕所,之后再也没有出来过。

宋温峤与秦少淮对视一眼,冲去厕所,保安拿着对讲机跟在身后。

秦少淮积攒在心中的戾气在瞬间爆发,整个人笼罩在异常崩溃的情绪中,宋温峤让保安在门口挂了维修的牌子,拦住欲往里冲的秦少淮,不断地轻拍他的后背以安抚他的情绪。

卫生间里的人陆续出来,只剩最后一道隔间仍然紧闭大门。

秦少淮两条腿像灌了铁一样,他推开宋温峤举步维艰往里走。

宋温峤在他冲进去之前握住他的手,用力向后拽,强硬地将他拦在身后,宽阔的后背挡住他的视线,只听见‘哐当’一脚,残旧的隔间门七歪八倒倾斜落地,摇摇欲坠卡住了门框。

隔间里,黑衣男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保安在对讲机里与经理对话,宋温峤走上前,弯腰探他颈动脉,还活着。

他抬手的瞬间,视线瞥见他耳后有一个血口子,指甲盖大小,半掩在刺毛一样的头发下面。

宋温峤在男人身上摸索了一通,没发现任何东西,信封撕坏了扔在地上,马桶盖牢牢盖紧,应该是冲进了下水道。

宋温峤疲惫,转头去看秦少淮的表情。

秦少淮死死咬住了嘴唇,不让任何软弱的哭声从口中宣泄,宋温峤像刚才那般轻轻抚他的后背。

在没有人看见的角落里,一条红色的泥鳅模样的软状物正顺着墙壁移动,几十双泛白的眼珠子始终停留在二人身上。

它爬过湿滑的墙壁,从瓷砖的缝隙里爬向地面,缓缓向着宋温峤靠近,在触及到他鞋面的一瞬间,它突然调转了矛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上保安的衣领,它的速度很快,动作却很轻盈。

蓝色的衣领处漫开鲜血,保安却似乎没有体会到疼痛感,直到鳐兽没入他的身体,他下意识摸了摸脖子,摸到了一片血污。

保安看向拥抱的二人,眼神麻木举起手,舌尖卷走掌心的血渍,一下又一下的舔舐,直到黏腻的口水代替了鲜血,他放下手,将口水擦在裤腿上,露出诡异又礼貌的笑容。

他歪了下脑袋,在宋温峤看向他的时候,笑容标准说:“我想当经理。”

宋温峤满头雾水:“什么?”

保安又说:“我找经理过来。”

简溪很快赶来,听完分析后,觉得可能是这男人捡了储物柜小票,想占个便宜,结果发现是个U盘,顺手冲进了抽水马桶。

他看秦少淮情绪低落,欲言又止道:“秦教授,咱俩的交情可能还没到能替你掏马桶的地步。”顿了顿又说,“是什么好电影?我下次请你去家里看。”

秦少淮捂住眼睛对宋温峤说:“送我回家。”

*

叶崇光得知赵民坠楼那一刻,便知道事情终于瞒不住了。

他在书房里坐了一整天,相簿里秦少淮的脸从来都没有笑意,秦亦诚过世的那两年更是凄苦,终日沉浸在学习中,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与他成为真正的父子,孩子就离家而去。

曾经的阴谋算计,尔虞我诈,在岁月的洗礼中逐渐变得模糊。

叶崇光摘了眼镜,摆在桌头,精疲力竭地揉搓自己已然苍老的脸。

他拯救不了历史,拯救不了秦少淮,甚至拯救不了故事里的任何一个人。

他担惊受怕了十六年,终于走到了故事的最终。

秦少淮推门而入的那瞬间,叶崇光没有抬头,他只是垂着眼睛,凝视着全家福里所有人的五官。

预料中的质问并没有到来,秦少淮只是轻声问他:“你曾经说过,如果我不习惯,可以一直叫你叶叔叔,直到我愿意称呼你爸爸,我起初不想叫,总觉得我背叛了另一个家,后来我叫不出口,所以一直称呼你老师。”

冬日里的夜总是来的特别早,没有开灯的书房里漆黑一片,秦少淮颤抖的声音在黑暗处响起,“老师有没有一日期盼过,我会叫你一声爸爸?”

叶崇光的眼泪被松弛褶皱的皮肤阻挡,只在眼眶里打转,他的声音充满了岁月的沧桑,那么的凄苦与悲凉,“少淮,你从来不知道,领养你要付出多少代价,这栋房子里装满了摄像头,它们每一台都代表了我心中的恐惧。”

秦少淮摘下被泪水模糊的眼镜,他望着叶崇光的脸,却觉得自己好似真的近视了一般,视线模糊,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叶崇光说:“鳐兽并非野兽,它们有智商、有目标,所有的行动都有迹可循,让人防不胜防。他们会从耳朵后面钻入大脑,这是我们唯一可以确定他们存在的方法。”

秦少淮敛起心中的哀恸,问:“它们为什么跟着我?”

叶崇光合上相簿,抬头的瞬间手掌擦过眼角,试图掩藏自己的软弱,“这也是我们想知道的答案,鳐兽试图杀死所有伤害你的人,它们可以剥夺人类的记忆和思想,从而进行伪装,你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包括荟荟,包括我,可能都已经被鳐兽附体。”

愤懑、痛苦、悲伤在叶崇光最后一句话中尽数化成绝望。

他低不可闻地说:“少淮,你走吧,再不要回来了。”

秦少淮曾以为在经历过无数坎坷后,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再也不会被命运击败,然而事与愿违。

他轻描淡写了二十九年的孤独筑起了坚不可摧的牢笼,利刃刺入他的心脏,脊椎与铁笼融为一体,他被深深钉入了泥土中,连带着他伪装下的坚强,尽数一败涂地。

他溃不成军,成为命运的俘虏。

今天是元旦,新年的第一天。秦少淮从来没有想过,昨天潦草吃下的那顿团圆饭,会是最后一餐。

秦少淮走出家门,目光溃散看向前方。

宋温峤见他面色异常,仓皇推门下车走向他,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轻声道:“回家吧。”

视线逐渐聚拢,他垂眸苦笑,哪里还有家。

宋温峤牵起他的手,送他坐上副驾驶,直接导航回南瑶市。

车里的暖气温暖不了秦少淮冰冻的心,他看着后视镜里逐渐远去的房子,眼泪簌簌往下掉,他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任何一点声音,以为只要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他的脆弱。

身体里的野兽正在嘶吼,他逐渐无法忍受,捂着脸低声呜咽,眼泪穿过指缝滴滴答答地掉,每一滴都砸在宋温峤的心头。

宋温峤把车停到巷子里,在无人的路边尽随他痛哭。

“没事了,别害怕,有我在,还有我在。”宋温峤轻轻抚摸他的头发,逐渐抱住他的肩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脑袋。

秦少淮身体怔了怔,突然挥手,拳头划过宋温峤的下颚,将他挥开。

宋温峤疼得倒吸一口气,牙关酸麻难忍。

汽车熄火,黑暗中谁也没有说话。

宋温峤脸色阴沉,又不忍心对他发脾气。

“我刚才以为......”秦少淮声音艰涩道,“以为你是鳐兽。”

宋温峤:“?”

秦少淮说:“让我看一下你的耳朵。”

宋温峤侧头给他看。

秦少淮吸了吸鼻子,凑近看他的耳后,又说:“另一边。”

宋温峤睨他一眼,放宽座椅间的位置,冷淡道:“自己来看。”

秦少淮难以置信,瞪圆了眼睛看他。

宋温峤冷冷地说:“下巴疼,动不了。”

秦少淮扶着他的肩膀,跨坐到他腿上,吸了吸鼻子说:“我都伤心成这样了,宋先生就是这么哄人的吗?”

宋温峤捧着他的脸,小心翼翼擦拭他脸上的泪渍,“别难过,跟我回家,我要你。”

秦少淮没答应他,掀开他另一边的头发,检查他耳后的皮肤,“老师告诉我,鳐兽会通过耳后这个位置进入人类的大脑。”

“我通过检查了吗?秦教授。”

“嗯。”秦少淮闷声问,“疼吗?”

“不疼。”宋温峤搂住他,“不疼了。”

像是要从他的怀抱里寻找慰藉,也像是为了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秦少淮放松身体靠在他怀里,心情舒缓之后打趣道:“宋先生喜欢车震吗?”

宋温峤脸色一黑,见秦少淮准备坐回原位,他按住他的后脑勺,低声道:“别动,有人过来了,正往这里看。”

秦少淮不敢转头,把脸埋在他肩膀上,小声问:“走了吗?”

“再抱一会儿,等我抱够了他就走。”

秦少淮直起身怒瞪他:“开车!”他翻身坐回副驾,望着窗外黑黝黝的夜景,喃喃道,“是我自欺欺人,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

宋温峤心疼地透不过气,“我不会让你失望。”

秦少淮轻声说:“我不想你被鳐兽害死。”

“我不怕死,我怕活得不痛快。”

秦少淮侧过身,望着他笑:“之前我说错你了。”

宋温峤问:“哪一句?”

秦少淮说:“你有锐气,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宋温峤笑看了他一眼,“乖乖睡一会儿,睡醒就到家了。”

*

两人回到南瑶市的时候已经十点多,秦少淮睡了一路,醒来后恢复了平静,不知是想开了,还是默默忍耐着。

他把来龙去脉与宋温峤又说了一遍,两人复盘后,其中还有一些难以解释的事情。

比如鳐兽为何接近秦少淮,养母过世前提到天空古城又是何意。

另外,从骆北的情况来看,鳐兽的情绪很不稳定,这是否是一种辨别鳐兽的方法?

两人短时间内想不明白,打算先填饱肚子,好好睡一觉。

“叫外卖吗?”宋温峤问。

“太晚了,家里有面条,我煮给你吃。”秦少淮说。

宋温峤又问:“方便面吗?”

秦少淮脸红,讷讷道:“我会给你放荷包蛋和午餐肉。”

宋温峤忍俊不禁:“餐蛋面。”

“时间也不早了,你吃完就回去,或者回去吃也行。”秦少淮想推眼镜,推了个空。

宋温峤忽然说:“你不戴眼镜的时候也很好看。”

秦少淮从容道:“谢谢,我知道。”

宋温峤想牵他的手,刚碰到手指就被他打开。

秦少淮擦干净镜片,戴上眼镜,冷冰冰说:“别以为看过我两滴眼泪,就可以得寸进尺,我和你没有那么亲近。”

宋温峤冷笑:“到家了,开门。”

秦少淮睨他:“少打坏主意。”

宋温峤态度嚣张,挑眉道:“保证不欺负你,开门。”进了门再让你看看什么是真的得寸进尺。

秦少淮戒备地打开门,刚把灯打开,宋温峤正想去抱他,却见他站住脚步,拧起眉说:“有人进来过。”

两人站住脚步,屏住了呼吸,视线环视着客厅周侧。

秦少淮东西少,又爱干净,有点强迫症,在别人的地盘还能忍耐,在自己的住处东西都要按照他的习惯摆放,不能有一点偏差。

阳台的落地窗上挂了块米色素布窗帘,他出门时两扇窗帘正正好拉到正中间,卡着地板上那条线,而现在有一格的偏差。

宋温峤将他护在身后,“我进去看看。”

“等等。”秦少淮拉住他,把手机拿出来,“上回你私闯民宅后我装了监控,打算送你进去。”

宋温峤被他气笑了,说:“怎么送我进去?用你在我怀里又哭又闹的录像送我进去?”

秦少淮怒瞪他,“再不许说了!”

宋温峤连忙住嘴。

秦少淮垂下头回看监控录像,今天凌晨两点的时候,有个戴口罩全副武装的男人从阳台爬了进来,他小心翼翼在房间里翻找东西,尽量不挪动原来的位置,但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他尤其注意翻找边缝角落,小到沙发缝隙,大到衣柜抽屉。找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最后无功而返,从窗台翻出去。

宋温峤明白过来,那人在找许望山留下的东西。

秦少淮面色阴沉,他推开宋温峤箭步往里冲,去阳台上拿来拖把和抹布。

宋温峤怔了怔:“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打扫卫生?”

“不帮忙就别说话。”

“不如我们先出去填饱肚子,回来慢慢打扫。”

“你自己去吃吧,吃完就回家,别来烦我。”

宋温峤大步上前,抱着他的腰将他扛起来,“别逼我动粗!”

秦少淮不吭声,狠狠打他后背。

宋温峤笑:“回来我帮你。”

秦少淮抿了抿嘴:“你大少爷会做家务吗?”

“不会也得会,自己家的家务,总得学着做。”

秦少淮闷声道:“你先放我下来。”

*

萧屿闭着眼躺在沙发里,用一张纸巾遮着脸。

“老大,窗帘没拉好,被他们识破了。”丁陵挠挠头,颇有些愤恼,但仍是夸,“有点本事。”

“东西在哪儿?”

“一个吵着要吃宵夜,一个吵着要打扫卫生,就是没人想着去看看东西还在不在。”

萧屿呼吸声疲重,含糊道:“天长日久,总是要漏出人前的。”

“会不会东西不在秦教授手上?”

“许望山料事如神,凡事比我们走快一步,翻遍那间民宿都没找到有用的,东西一定在他们手里。”萧屿突然睁开眼,“不,不止一步!”

中秋快乐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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