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轻真的累了,这一觉睡的好久。千风陪着她。
她本来想着,这一次回来正好赶上农忙,她正好可以悄悄地去悄悄地走,但是外边的三匹马饿得直哼哼,千风这才恍然早已暴露。
罢了,有人找来不应就是,实在不行就装是借宿的。
可罗轻实在睡得好久,也不知道她在梦些什么。
但愿是个好梦……
念及此处,千风就想叫醒她,她刚一动作,罗轻就抬手擒住了她的手腕。
千风屏住呼吸,不再动弹。罗轻抓她的力气很大,几乎是一种生命的本能。
罗轻悠悠睁开了眼睛,金黄色填满了她的眼白,中间的眼珠,成了一道细长的幽绿的竖瞳。
她非比寻常的眼睛,在逆光中,还散发出盈盈光芒。
两相对视许久,罗轻消耗很大,闭上了眼睛,松开了手,虚弱地蜷缩起身子。
千风将她揽着,轻声道:“我在,别怕。”
许久,罗轻才哼了一声以作回应。
“做噩梦了吗?”
“……”
“……屋里有蛇。”罗轻又沉默了好久,终于愿意同她说话。千风这才抱住了她,一片冰凉,罗轻继续说:“蛇咬死了人。”
“不怕,我会保护你,我们家不准任何人再进来,蛇也不会进来了,不怕,我在呢……”
罗轻压制不住,抱着千风终于哭了出来。
罗轻不想面对很多事情,比如童年的灾难,比如眼睛的异常暴露了,她不动,妄图蒙混过去。
而千风能清楚地感觉出她睡与醒之间呼吸的差别,她揉了揉她的头发,下一秒不由分说不容抗拒地亲她。
罗轻毫无防备,呼吸有些跟不上,只得推开千风,恼她一眼,偏过头喘气。千风笑笑,抬手掌着她的脸颊,手指从她眼角擦过,罗轻一怔。
此时的她,却是如往常一般,深邃的,圆润的,惹人疼爱的黑色眼眸。
千风低下头,似乎要来吻她的眼睛,罗轻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她的呼吸在眼睛上方熏了一会儿,又迅速离开,取而代之地,往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千风笑道:“起了,我都等饿了。”
罗轻生起闷气。
昨晚收拾完东西就去洗浴,洗回来直接睡了,衣服都被收拾了起来,现在罗轻生着气,倒免去了千风不定时发作的羞耻心。
“还不起?”千风松松垮垮穿上里衣,拿了两人的衣服放到床尾,坐到罗轻身边,调笑她,“是没亲够,不愿意起?”
罗轻往被子里缩,甩开她搭过来的手。
千风笑起来,手伸进被子里闹她,罗轻恼羞成怒,一甩被子翻过身来瞪她,千风的手摸到她脸上,继续道:“还是亲错了地方,按错了开关?”
千风俯下身来,一点一点地靠近。
眼前熟悉的脸庞逐渐放大,罗轻闭上了眼睛。
她亲吻她的眼睛。
她望着她。千风手指摩挲着罗轻的脸颊,轻声道:“还不起吗?”
罗轻从被窝底下伸出手,覆上千风的手,很暖和,她哼哼道:“你给我穿衣服。”
“好。”千风忍不住笑。
她俩各自羞耻的点大相径庭,罗轻很多时候都是第一次尝鲜,尝到滋味了就能接受,譬如千风给她穿衣、一起洗浴等等。而千风则近似于返璞归真,想尝试各种方式讨她欢心,想将自己热忱真心捧给她,反倒弄得自己**无余。
千风将昨晚没收拾完的东西收拾完了,特别注意了家里是否有蛇。等两人出门准备去吃饭时,千风去给那三匹马也喂点草料。
去了才见,错乱的马蹄底下,踩死了一条长蛇。
而那三只马,自己找食,啃起了河边的草坪。如此想来,刚才那一阵叫嚣,该是受到了蛇的惊吓,混乱中又将其踩死了。
千风沉默着,罗轻跟过来看,蛇……
千风觑着她,开口道:“这么看来,是它怕我欺负了你,想保护你。”
罗轻垂着头心虚得很,不知该怎么和她说这些事。
不等她想明白,千风又从比她更低的低空,忽然冒出来,她眨眨眼睛,问道:“我叫你起床,算是欺负你?”
罗轻猝不及防,被她吓得退了两步。
千风直起身,笑道:“还是亲你亲错了地方,亲你多亲了两下,算欺负你?”
“……”罗轻本就压抑,现在又被她取笑,一时间,心里竟窜起一股怒火。
千风看着她,说道:“你不必害怕的,它喜欢你想保护你,我也是一样,喜欢你想保护你。我在的时候它也可以在,我不在的时候,它也很好地保护了你,何必非要拒绝它?”
罗轻一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千风。
她总是能轻描淡写像一阵风一样带过往昔的痛楚,她自己的,现在也有她的。
而她,无法拒绝。
当她回过神来,千风已经迈向前方,而她还身陷囹吾,不知悔改。
“你去哪儿?”罗轻急忙抓住千风。
千风扬了扬手里的柴火棍,说道:“我去把它埋了。”
“我跟你一起。”罗轻有些慌张。
“来。”千风牵了她的手。
千风在河岸与房屋中间的地方刨了个坑,拿棍子将那条死蛇挑过去,埋了起来。
罗轻蹲在一旁看着,想起她曾在走狼关大漠遇见的那条蛇,她忍不住道:“我看你跟蛇的缘分才最深。”
“嗯?”千风偏过头看她。
“沙暴里的那条。”罗轻提醒她。
千风笑起来:“你当真不信我说的有驭蛇的人?”
“我跟你说的蛇,不说人。”
千风拿柴火棍把土坑夯平,回答道:“也许吧,煌铭有蛇,沙漠也有蛇,或许真的有未可知的缘分。”
“那……”罗轻试探地看着她,“你觉得我算哪种?”
千风望着她,思索一会儿,回答道:“你独树一帜,真要算你得算半仙儿那种,你看,你先是在轻山上跟各种畜生互不干涉,后来跟许多人相遇有缘,再后来还有温驯的白马,还有展风,现在还有蛇,是你跟此间生灵有缘,别人比不得你。”
“少来。”罗轻深谙千风的嘴上功夫,尤其这个“半仙儿”的调侃,她不止一次说起,实在讨人厌得很。
千风笑笑,便站起来,罗轻跟着她站起来,千风道了声“走吧”就要回去,罗轻忍不住拉住她,说:“你亲我。”
“嗯?”千风瞥着她。
罗轻眼观鼻鼻观心,说道:“你自己说的,我这半仙儿的蛇死了,你接它的班,你不得亲我,接班过去?”
千风好笑,辩驳道:“是得接班。可它是个畜生,不懂接班那套,早上我亲你它都要生气抓狂,现在得你亲我,这才能叫它放心。”
“……”罗轻拉着她的胳膊,不说话。
千风委屈地摇头:“原来是你还不放心我啊……”
“……”罗轻瞪她一眼,只得主动过来亲她。
反正这事分不清。
千风揉了揉罗轻的头发,轻笑一声,她道:“走吧,吃了饭,下午直接去见祖南芳。”
“这么快?”罗轻有些惊讶,欠起身来看她。
千风道:“早点结束为好,如果你想,之后还可以再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
罗轻听说了那么多她在这里的事情,还想着她会带她去将那些人认识一遍,没成想……或许是自己今天的异常,改变了她的计划。
罗轻咬了咬唇,应道:“好。那我们之后再多住一段时间。”
“你等我回去换身衣服。”
她心里所想,全部如实反应在脸上,千风看得仔细。她点了点头,让她去换了衣服。
自然,是那套轻山大师的衣服。
南芳村,以前只是南岭周边散户定期过来赶集的集市,官府为了方便管理,划分了个区域,统一叫作南岭村。现在,由于祖南芳的影响力,南岭村的集市发展成了一条商业街,有许多江湖人士往来,农户们就改头换面做起了客栈酒楼的商业生意。而街的尽头,就是上南岭会见祖南芳的大道,故而更名为南芳村。
千风带着罗轻左躲右闪偷偷摸摸跑进了一家酒楼。一个村里,大家都是老相识,千风不想太招摇。
千风跟店小二打了声招呼,就上去了二楼临街的包间,叫罗轻往下看。酒楼后边,就能看到“林氏医馆”的幌子随风飘摇。
罗轻淡淡望了一眼,没说什么,千风也没再说什么。两个人安静吃完了饭,快速离开了。
然而,她们的不同待遇不同形貌,惹了某些人的视线。
上山的道路,在祖南芳成名那一年,修筑了白玉阶梯,巍峨而雄伟,气势逼人,阶梯两边的望柱柱头,全是凶兽睚眦,怒目圆瞪,左右呼应,审视着来者。山腰位置,有一片广阔的白玉平台,是她当年举办擂台赛的地方。白玉台往上的阶梯前,竖着一座界碑,有祖南芳亲自刻下的“南岭”二字,从那里开始,再往前踏入一步,都会被立刻感知到,被强势掀翻。
千风留下罗轻,独自一人上山去,先解决自己的事。
一步,一步,她走上白玉阶梯,她走到白玉台,再一步,她踏进南岭。
“何人来犯?!”裹挟着充盈无相内力的声音,直穿云霄,刺入千风的骨髓,让她不寒而栗。
她退下,跪下,将头磕到南岭的阶梯上。
她抬头,她如期而至。
“是你!”祖南芳咬牙切齿。
千风苦涩道:“阿芳……”
“你还敢来?!”祖南芳恶狠狠地说道。她的容貌几乎完全承自她的父亲,右眼下方同样有一枚泪痣,而祖南芳较之祖恩海,由于加入五联盟的过度辛劳和暴躁的脾气,她的脸庞轮廓更削瘦更有力,她的容貌更具有攻击性。
而她的头发很长,一直垂到腰际。平日里她都编成辫子,今天却是难得的闲暇时光,她简单束了条发带,发尾松散地披散开来。
千风抬头望着她,许久未见,她在逆光中,朦胧地看到了祖恩海。听闻声音,她又低下头,低声说道:“是……我来见你最后一面……想见师父最后一面……”
祖南芳冷笑一声:“怎么?以前过年来见不到,今年中秋来,你以为会有什么变化吗?”
“不敢奢求。”千风自嘲地笑笑,“只是这次的确是最后一次了。”
“我要走了。”
祖南芳冷眸觑着她:“然后呢?”
千风还在笑着。
这句话,她说了好多年了。
不可信了。
她是个骗子。
千风最后一次,诚实道:“只是最后一次了。”
她俯身磕头。
祖南芳怒不可遏,抬脚踹在她右肩,不准她磕下去。
“滚。”她厉声呵斥。
千风顿了一顿,闭上眼睛,还是磕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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