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第 162 章

两人走到竹林深处,盘踞在深山中的大白蟒蛇缓缓探出头来,鹿雩伸手轻抚着它,安慰道:“现在剩你一个很寂寞吧?没关系,我们会常来看你的。”

大白蟒低了低头,在鹿雩身上蹭了蹭,带动她身上的铃铛叮叮作响,鹿雩就笑起来。

嬉闹了一会,鹿雩看向罗轻,询问道:“等我去祭奠大黑的时候,我会尽可能带你去,我知道有人在等你,你也很想见她,但是说真的,这种可能很渺茫,并且我也发自内心地不想你离去……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罗轻看着她。这些天相处以来,她得知鹿雩年龄是与千风相仿的,而她偏偏又是阿顺哥的心上人,罗轻一开始是很纠结该怎么与她相处的,可实际相处下来是无须担心的,鹿雩就像是林地中潺潺流淌的小溪,清澄剔透,诚恳甘甜,叫人不忍辜负,不敢欺瞒。

她回答道:“我曾经在某个地方,也过着如神女这般的生活,是她来改变了我的生活,所以我不想再回到和曾经一样的生活。”

“但是在水火山见到阿顺哥的小屋时,在感受到灵蛇对我表达出的善意时,我有一瞬间的动摇,我想和她一起,过这样的生活。倘若泷雩能接受身为人的我,我不介意留下来,只是可惜,我的身和我的命,都不由我决定。”

罗轻神情忧伤,鹿雩看着,心生不忍,她上前一步,抱住罗轻,抬手抚着她的后背,嘴上轻哄着。

鹿雩身高比千风还要矮上许多,这样一个小巧的人来拥抱自己,罗轻有些不适,又有几分想笑。

鹿雩听见她的情绪变化,便放开来,说道:“抱歉,我时常会去抱蛇和兽,习惯地就去抱你了。”

罗轻淡淡笑着:“没事,是我反应太大,辜负了你的好意。”

鹿雩也笑了,她抚着右手手腕上的花环,垂眸轻语道:“阿顺曾教过我一首古诗:‘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解释说,只要两个人互相思念着,天上的彩云和星星都会一起帮你思念,当两个人相见时,就胜过人世间的许多。他说,相见是可贵的,我们偶尔见一次就好,胜却太多不好,要低调。”

罗轻笑。

鹿雩也笑,她垂下手,看着罗轻继续说:“还有后边的,两个人要是真心喜欢,决心携手共度余生的,那就是把生命交托给彼此,生命很长,不差几个朝暮。

“你再等等,不用着急,很快你就会见到她的。”

罗轻点点头。

她遐想着,不禁笑起来,鹿雩也笑。罗轻这才想起身旁的人,她羞涩地拿手指蹭了蹭鼻尖,轻声倾诉道:“我和她,也不过今年才认识……”

从此竟寸步不离。

鹿雩道:“那你和我说说她,我也很想知道阿顺的妹妹是怎样的。”

“好。”罗轻轻声应道。心脏竟紧了一瞬,就像开场弦一样,随后又晕开酸涩的波纹,浸润了身体。

不在朝朝暮暮,又全是朝朝暮暮。

离不开的人,戒不掉的瘾。

谁能预料,当初不解春情的人,而今先懂了秋愁。

————

煌铭。

千风去到客栈把行李带走,又在镇上听了些逸闻趣事,这才闪身钻入水火山的山林中。

又是三天过去,泷雩人决心在山上葬蛇,煌铭人退让了一步,允许葬,但是全程都要有人监督,传到山下,就成了备战前的交涉,人心惶惶,上山都要慎之又慎。

千风本想折过去看看葬蛇的现场,但是没办法,猎犬循着气味儿来找她了,千风只得跳下树枝,跑过去,跟它回家了。

“你又跑哪儿去了?”祖禀顺在院中驯着狗,朝千风喊道。

千风嬉笑着回:“下山去把行李取回来了。”她凑到祖禀顺身边,掂了掂手中的大牛皮纸包,“还给嫂子带了点见面礼。”

“说了叫你别乱叫!”祖禀顺一恼,将手中的肉干喂了狗,转身往屋里走去。千风则成了新的狗尾巴,跟上去念叨道:“这又三天了,你该去见她了。”

“能不能见那是缘分定的,哪儿有那么准时。”祖禀顺回道。

千风跑到他面前拦住:“什么缘分不缘分的,那是她哥阻拦你们,是人为干扰的。”

祖禀顺瞅着她,双臂一抱,戏谑道:“那你的意思是,我也阻拦你们见面了?”

千风眼皮一翻,回道:“赖我,是我干扰你们缘分、阻拦你们见面。”

祖禀顺笑起来,他抬手按着千风脑袋揉了揉,拉着她过去坐下,认真地问道:“我问你,你下山准备什么了?”

千风扁扁嘴:“准备什么?你又不让我去。”

祖禀顺笑了笑,松口道:“倘若你准备得多了,那我自然拦不住,只得顺着你走。”

千风瞧了他一眼,颓丧地趴下,说:“我能准备什么,现在局势那么紧张,我是万不敢趟这浑水的。”

祖禀顺笑起来:“你还有不敢的。”

千风哼哼了两声,祖禀顺正色道:“说实话,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但是当真想不出什么能顾全两边的方法,罗轻特殊,鹿雩也特殊,上头还有个虎视眈眈想除掉我的鹿霁,无论我们做什么,都必然遭受泷雩的抗击。”

千风偏过头看他,祖禀顺继续说:“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也许就这几天,等黑蟒那边埋葬好,我就带你去泷雩带罗轻回来,我也去见鹿雩最后一次,倘若她能和我同心,那便最好,若是不行,那我也不耽搁她。”

千风倒吸一口冷气,坐起来看着祖禀顺,刚想说些什么,祖禀顺看着她笑了一下,又说道:“我和鹿雩认识两年多了,每次见面都是在这山上约定地点见面,就算这般也要随缘相会,就算这般,鹿霁也是不同意的。鹿霁鹿雩兄妹俩是族长的孩子,鹿雩担任祭司而鹿霁还在等着继任族长,他不会放任权力的外流,而我,虽然我是个孤家寡人,但还是有些执拗在,绝不会搬去泷雩。”

“鹿雩和你年龄一般大,在这样好的年纪里,你找到了称心如意的良人,那我也不该多耽误她。我和她这两年的快乐是真的,现在做出的决断也是真的,这是我和她的事,你不用多往心里去,到时候你带走罗轻,快乐度日就好,我也就放心了。”

听说着祖禀顺的话语,千风的心像是随风飘荡一般,慢悠悠落下去。许久,她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又不禁往他身边靠去,抱着他,如孩童一般。

可倏然间,飓风突起,又将千风拉扯,撕碎。

她呆滞着坐起来,从怀里摸出那颗珍藏的双生珠。

碎了。

一时雷霆大作。

————

泷雩。

又三天过去,水火山上的埋葬如期进行着,泷雩的族长也终于移步祭殿,会见罗轻。他虔诚地站在门口,向罗轻行过礼才进入。

鹿霁和其他几位长老也来了,要么是泪眼汪汪兀自念着泷雩有救了蛇神没有放弃泷雩之类的话,要么是审视着她脑子里不知想些什么鬼主意,令人生厌。

也亏得罗轻在昆仑见惯了这种场面,应付得来,现在再加上语言的障碍,她完全可以将他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更幸运的是,鹿雩也会帮她清场。

鹿雩领着一众人都出去了,屋里只剩下她的父亲,也就是泷雩族长熊戈,与罗轻会谈。

熊戈年迈,体态佝偻,身上带有特殊纹路的衣服也旧了,但毕竟是族长地位的象征,他仍要穿戴着,于是就把他的身形压得更加佝偻。

熊戈眯着眼睛看向罗轻,罗轻业已换了一身泷雩的服饰,熊戈瞧了一阵,咧开嘴角,用蹩脚而含糊的中原话问候道:“吃、穿的,可习惯吗?”

罗轻对他多了些耐心,点点头回答:“习惯。鹿雩照顾得很好。”

老人知会地点点头,又说:“鹿雩,她是祭司,天生的使命就是照顾您,不用客气。”

“嗯。”

沉默了一阵,熊戈开口道:“黑蟒已经在埋葬了,它的生命比我还要长。”熊戈顿了一下,罗轻抬头看他,熊戈满意她的好奇,这才继续说,“它是上一代神女向蛇神大人祈求来的福报,她预知到未来将要混乱,就把神力分散给两条灵蛇,庇护泷雩。”

“未来,果然如她预料一般,天下陷入战争,外出迎接神女的祭司客死他乡,泷雩也失去了蛇神。”

“如今,天下太平,您就归来矣。神主慈悲。”

说着,熊戈朝罗轻行了最高规格的礼仪。

罗轻看着他先后将两手交叠在胸前,随后缓慢地屈下腰杆,低下头颅,以额头触地。罗轻眼中全是冷漠,等老人艰难地直起身来,罗轻问:“既然已经天下太平,为何没有人出去迎接我?”

老人再度行礼,他伏在地上,瓮着声音说:“请您原谅我等的不敬,实在是……前有神女预言,后有祭司遇难,我等……我等实在不敢再妄图揣测神意,只能为您守住泷雩最后的净土。”

罗轻沉默着看着他,许久,她才轻叹一声:“罢了。你起来吧。”

“多谢神女慈悲。”熊戈坐起来。

罗轻说道:“是你们怠惰在先,我独自在外生活,又凭自身意志回到泷雩,你们无权干预我的生活。现在,我要你们接纳我曾经的生活,你该如何?”

熊戈低头道:“我们会按照您的意愿,为您准备好一切。只是,您是泷雩期待已久的神女,我们需要先为您准备回归庆典,向泷雩族人宣告您的归来。”

“你要怎么准备?”

“您无需担心,今日,所有的长老都已见过您,相信不出两天,便能安排好,到那时再由您阅览,按照您的意愿修改。”

“嗯。”罗轻应了一声,两人再没得聊,熊戈退了出去。鹿雩进来关照了罗轻几句,又要跟着熊戈一众人前去商议庆典相关。

屋里只剩了她,和那两个侍女。

呵。真讽刺。

威力无边预知未来的神,如今也成了人权的道具。

罗轻对熊戈没太多想法,甚至比起昆仑那帮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还要有一些人情味。

他毕竟是鹿雩的父亲。

若再按年龄推算,五国混战时出去的那位祭司,恐怕也与他有些关联。

而且,从五国混战到如今,泷雩,也该习惯族长的治理,而非神的旨意了吧。

罗轻从怀里摸出双生珠。

她看了几天,想着千风,又不可避免地想起朱凝。

这是她的。她不该觊觎。

可彼时今日,她该犯相同的错误吗?

罗轻闭上眼,心里想着千风,手上捻着珠子。

窗外竹叶簌簌作响,她心念一动,手上动作快了一步。

双生珠碎了。

罗轻睁开眼,看着手中双生珠。

她是她的。

只此而已。

窗外闪过一道惊雷。

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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