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第二天,她们已经出关很远了。

商队的人也不再伪装,看着她俩,露出豺狼一般的目光。

千风出入走狼关,都要跟商队走,因为走狼关是法外之地,不能出现在出关的通牒上。而老道的商队深知有这种亡命之徒的存在,多收些钱也就给带出来了。

眼下,这支商队是看到两个女人柔弱,便起了杀人越货之心。

千风却浑不在意,仍跟队伍最末的异邦人护卫谈笑风生。商队头领却没了拖延的心思,他从驼队前头落到最后,跟千风并排同行,问道:“小妹妹哪里去啊?”

“大哥哥好啊。”千风转过头,笑得甜蜜。面对一个歹毒险恶的胖大叔,她倒没一点顾忌,回答说:“我们去走狼关啊。”

头领拍着驼峰哈哈大笑:“走狼关?哈哈哈,小妹妹,想去走狼关的人多得很,可哥哥跟你说句实话,那是假的,不存在的!只是亡命之徒想要的一个假想地!”

“那还真是可惜啊。”千风摇摇头,望向前方,淡淡笑着,罗轻侧头看了她一眼。

“既然这样的话,那哥哥有什么好地方带我们去呢?”

“嗨,这沙漠广阔无垠,想去好地方,就得跟我们穿过沙漠,到外国去嘞,那里的人跟我们这边的都不一样,好玩得很呢!”

千风歪头想了想:“沙漠这么大,会有狼吗?”

那头领偏头笑:“哈哈哈,小妹妹害怕了?这沙漠里这么干旱,哪里来的狼呢?”

“那我怎么记得,沙漠的北边,有一匹漠北苍狼呢?”千风顿时犀利起来,头领一噎。

“雄风昭昭,狼行千里。头领在沙漠里跑生意,还是要记住,沙漠里有狼的。”

这是真正走狼关的人。对上暗号后,头领就不敢再造次,又同千风说了几句话,就灰溜溜跑前头去了。

罗轻回头看了千风一眼,她笑了一下,人畜无害的样子。

“雄风昭昭,狼行千里”,外人都知道那是漠北苍狼秦昭雄给走狼关设下的进关口令,殊不知,这一句里头,还有“千风”的存在。

多年前,走狼关接纳了一帮逃亡的流徒,那群人为了自保,却想要赶尽杀绝,秦昭雄的妻子殒命,千风怒不可遏一路追杀,全都没放过。从此,走狼关便关上了大门,想要进去,就得由千风引荐或者从高天野那里获得入关的口令。

每一次念起这句口令,千风就会回到那个充满杀戮的夜晚,流徒在杀,她也在杀,直到那一道倩影倒下,千风浑身冰冷,只有血液的温度能刺激她,于是千风千里追杀,成了一头嗜血的凶兽。

千风遥望着高远的天际,轻叹一口气。

从她因为师父死亡被逐出山门,到走狼关那场屠杀,再到今朝她为师父报仇杀了昆仑老掌门,她的一生充斥着仇恨和死亡,那一片美丽富饶的中原土地,不该收容她这样的狂风。

每每回来走狼关,她总会产生这样哀伤的念头,千风苦笑着摇摇头,这难道叫近乡情怯吗?

正当她感伤之时,吹来的风中多了沙砾,刮在人脸上难受得很,千风抬头观测了一下天空,立即摇响驼铃,大声喊道:“起沙暴了!”

她这话一出,队伍前头的人也望天,随即反应过来,回应她:“来不及找掩体了,就地防护!”

千风跳下骆驼,罗轻也跟着下来,千风跟她说:“抓紧骆驼,跟着我,别乱跑。”她牵引着骆驼,队伍前头的人把驼队绕回来绕成一个圈,打桩的,固定货物的,所有人紧张地忙碌着。

千风想了想,把她的货物和自己的骆驼挨在一起,拿麻绳捆紧,她招呼罗轻坐到货箱和骆驼中间的夹角,把她的手和自己的手一并绑进了货箱的麻绳中。

她交代道:“马上会有沙暴过境,风很大,能把人吹上天,你抓紧绳子,闭上眼睛,最好也憋住呼吸,会有很多沙子。你别怕,我有经验,不会出事。”

说话间,她把麻绳往自己腰上缠了两圈,又赶忙把自己和罗轻两人的围脖拉起来掩住口鼻,她伏到罗轻身上,在她低下身的瞬间,沙暴来临。

“别睁眼,很快就会过去。”千风附在罗轻耳边说话,近在咫尺的声音伴随着温热的吐息,罗轻有点不适应,她偏过头去。

好奇心驱使她睁开一只眼睛,只见黑沙满天,太阳的轮廓影影绰绰看不真切,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和沙沙的沙子声音,驼队明明就在不远处,他们的呼救声却很遥远,断断续续的。

这场沙暴来得突然,谁都没有做好准备,千风放弃了一匹骆驼,现在的一人一兽一箱已经是她能保护的极限。

罗轻真切地听着她压抑的喘息声,真切地感受着她手上的发力发热。

千风的手很热,热的不正常,两个人的手一并捆在麻绳中,罗轻忍受着她手上传来的灼烧感觉。

千风盖在罗轻身上,把她护得周全,给了她一个沙暴中安心的小窝,罗轻视线从远处到两个人的手,再到千风脸上。

她五官都皱在一起,痛苦难忍,但这是罗轻觉得她离千风最近的一次,好似再看一会,她就能看懂这个人的心。

却在此时,千风头顶遭受了袭击,她闷哼一声,吐出了血,眼睛不自主地睁开,目光涣散,意识也恍惚。

从高空砸下来的东西威力不可小觑,再加上千风一直紧绷着,现在她几近昏迷,浑身脱了力,就要被沙暴卷走。

“千风!”千风的遇袭就在瞬间,罗轻也在这瞬间被沙子迷了眼睛,她感到千风的重量逐渐远离,她立即伸出另一只手抱住了千风,呼唤她。

千风立即醒神,顺着罗轻胳膊抱她的力气向下压,贴近了罗轻,她看了罗轻一眼,罗轻迷了眼睛,本能地流着泪把沙子冲出来。

千风轻声斥责:“不是叫你别睁眼了吗。”

话虽这样说,她后脑出血,从她脸颊流下了一道血,滴在罗轻脸上。

她沉默了一下,说道:“我头上有东西,你抓着它。”

罗轻手从千风背上摸过去,摸到一截粗壮的东西,抓紧了,那东西动了动,竟是个活物。

千风伏到罗轻身上,在她耳边说:“是蛇,你忍一下。别怕,很快就过去了。”

她再说出的话,都带着一股血腥味道和浓重的疲劳感,罗轻没再闪躲,她深知千风已到了极限,她捆在货箱上的手都没了力气,被沙暴吹着来回晃动,不像个活物。

终于,沙暴过去了。千风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千风。”罗轻摇了摇她。

千风咳了两声,抬起了手臂,跟罗轻说:“你先出去。”

罗轻没动,她一只手跟千风绑在一起,另一只手在千风背后缠上了蛇,她出不去。

千风又趴了一会,恢复了一些,才想起这一点,她先松开抓着骆驼的手,那手已经抓得通红,好似没了感觉,千风甩了甩,顿时痉挛,酥麻入骨。这样的伤反而是最轻的。

她从罗轻身上下来,看见了那条缠在罗轻手臂上的蛇,它被沙暴不知从何处带来了这里,撞到千风罗轻就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地缠着罗轻。

千风伸手把蛇头从罗轻手上掰开,蛇又攀到千风胳膊上,千风好笑:“风暴停啦,该走啦。”

她跟它说话。罗轻看她一眼。

那蛇却好似听懂了,从千风胳膊上立起来左右张望,千风把手撑在地上,那蛇就游下来,回头看了看千风。

“再见。”

那蛇便钻进沙漠,离开了。

千风笑着送走了蛇,回头见罗轻眼神古怪,她才咳了一下,把两个人手上的绳索解开,扶着罗轻坐起来。

千风拿来水囊,倒水浸湿了毛巾,给罗轻擦了擦脸,她脸上有泪有沙还有自己滴上去的血。

罗轻看着她,神情淡漠,千风心里毛毛的。

千风问她:“还有哪里有伤吗?在沙漠你最好别隐瞒,刚才你也经历过沙暴了,一不小心就会丧命的。”

罗轻看她一眼,明明自己脸上的血都还没擦。

她又低下头,眼神飘向左手。

“左手?”那是刚才她救蛇的手,千风小心翼翼拿起来,解开衣袖看了一眼。

那蛇缠得很紧,留下了几圈红痕。

千风拿湿毛巾缠住,算是艰苦条件下的“冷敷”。

“你呢?你的手怎么样?”罗轻目光飘到千风的右手——和她绑在一起的手,她还记得那股灼烧的不同于常人的温度。

千风也意识到这一点,却有意隐瞒,她甩了甩两只手,故作轻松:“还好,两边都要抓,确实费力一点,不过以前也遭遇过沙暴,这不算什么。”

罗轻看她一眼没有追问,千风就去处理自己的伤,也检查了一下货物。

她保留下来的一人一兽一箱都很好,罗轻的骆驼成功自保,而另一箱货,虽然有绳索系着,但也滚出去了好几圈,千风打开看了一下,瓷器碎了一些,字画之类的卷轴则被碎片划了几道,一箱东西完好的估计不到四成。

再看一眼商队那边,他们想要顾全一切,却赶不上沙暴到来的速度,损伤惨重,还有人死亡或者失踪,有人在哭有人在训斥他们不准哭。

千风见多了这样的遭遇,仍然会生起同情心。

她坐在箱子上,望着那群人抱头痛哭之后还能再互相扶持携手共进。

千风喜欢看他们再度站起来整装出发的样子,她能从中得到一种隐秘且羞涩的满足感。

商队头领朝她走来,打断了她的遐想。

那头领关心了千风几句,随后说想去走狼关重新整理一下队伍,请千风给带个话。

千风笑了一下,躺在箱子上,一手支起头,她说:“你可知道我叫什么?慕千风,‘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千风,同时,也是‘雄风昭昭,狼行千里’的千风。”

“你想去走狼关,不必我带话,我自己就能决定带不带你们。”

头领搓了搓手,哪曾想招惹了一尊神,他问:“那您赏个脸,就看在我们一路同行的份上,您请带我们前往走狼关避个难吧。”

千风手指点在货箱上,沉思片刻,她道:“你带我们出关,我们付过钱了,往后我们也只同行了一天,你却想劫我的货,眼下又求我帮忙……这样,我们共同经历一场沙暴,也算是过命的交情,这箱货还有一半能卖,我送你了,你带去异邦卖了,赚了钱再买一批异邦的货,到时候你再报口令来走狼关,我会招待你。”

“你再往前偏北方向走一天多一些的路程,那里有一片绿洲,你们到那里去休整吧。老哥哥,你我、还有沙漠里遇见的其他人,都是在塞外讨生活的,我劝你一句,给别人留条后路,也是给自己一条后路。走狼关会接纳各路流徒狂徒,但唯独不接待暴徒。”

千风从箱子上跳下来,拍了拍头领的肩膀,从他身旁经过,扬了扬手,“我们也该走了,去走狼关。”

头领后知后觉,出了一身冷汗。他看着千风的背影,只道这世道要变咯。

“秦昭雄秦大哥岁数大了,再加上后来遭遇了一些变故,他的心气也不如以前,等我忙完关内的事,就会回来替他接管走狼关。”千风给罗轻介绍着。

她们两人驾着骆驼,错落半个身躯,也往北走。

罗轻跟在千风后头,思索着自己的事,她停下骆驼,问道:“为什么你要救那条蛇?”

刚才千风跟商队头领说话,完全不敢露怯,回来跟罗轻走了没多长路就头脑发昏,这才给包扎上。

千风回头看她一眼,信口胡诌:“外国有一种人,他们能吹笛子驱使蛇做事,走狼关有人会这门技术,我就舍不得看蛇死。”

“……”没有朱凝逼她,她连说谎都不走心。

罗轻又问,“那你又为什么要那样护着我?”

千风大吃一惊,拉着骆驼转了向。

她来到罗轻身边仔细打量她:“你该不会被沙暴吹傻了吧?”

罗轻偏头不理她。

千风笑笑,才说:“我要是不护着你你还能站在这里问我这样的话吗?不只是你,换了朱凝,我也会这样护她,这是走狼关的待客之道。”

说谎。

罗轻瞄她一眼,她好像懂了朱凝的感受。

恨她不至于,爱她又叫人难受,到最后才发现这个人已经走远,什么也没留下。

趁着这个机会,千风教育罗轻:“你就是在昆仑当大师当久了,做事习惯有一个为什么,但是人的感情是很丰富的,很多事不需要为什么。你缺了太多的人气,正好,你在走狼关好好学一学,不管你将来在哪里落脚,你都不会再像以前那样饭来张口,你至少要能确保自己的生活。”

罗轻点了点头,千风没再说话,两个人加急赶路,仍要在野外过一宿,第二天才到了走狼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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