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风回去换了一身衣服，扎上了那次在庙会时候和朱凝一起买的簪子。

她把匕首装进皮革包里，别在腰上，去了衙门的地牢。

千风让衙役再找了一家临近她们家的宅子，把这些人送进去，派人暗中监视。

千风先一对一地跟他们交流，问了些问题，说了些宽慰的话，表示自己当时冲动了，现在大家能活下来都是幸运。

她问询与宽慰交织，语气真挚，态度诚恳，坦言幕后还有主使，现在需要大家齐心对抗。

有一些个真的以为是劫后余生，感激涕零。

随后，千风就叫走了那个人，在院子里杀了，取血。

她熟练于杀人取血，也可以不熟练。

百般折磨，千刀万剐。

她的手段只会比杀人团更凶残。

哪怕那个人最无辜。

她说她会一天杀一个人，她要知道谁是讨伐联盟的幕后黑手，欢迎各位指认。

不管是幕后主使在这群俘虏之中，或者另有他人，千风赏赐他们行动上的自由，再给予他们精神上的摧残，谁害怕了，谁想逃，谁想和外人联络，谁在呼救，都是除之而后快的不二人选。

又或者——

这些人，不过是她饲养的猪猡，想要吃肉，想要喝血的时候，任君选用。

千风甩了甩头，把这些想法甩出去。

回去之后，她又泡进了热水里。

用煞气修复了身体，一些想法已经不受她的控制，得找个法子抑制才行……

千风离开的时候，罗轻就坐在朱凝房间里看着她。

朱凝醒了，她问罗轻：“千风呢？”

罗轻答：“出去了。”

朱凝阖上眼，重重地叹息一声，倒回了床上：“她去杀人了。”

“也许是，也许不是。”罗轻回她。

朱凝看她一眼：“什么意思？”

罗轻扶着她坐起来，递给她水喝，才说：“你如果当她是取血，那她便是去取血。你要是当她去杀人，那她才是去杀人。”

朱凝口渴，很快喝完了水，她扁扁嘴，把杯子还给罗轻，说道：“你们昆仑修道，说话都这么玄乎吗？”

罗轻紧张了一下，放杯子的时候，她舔了舔嘴唇，说：“那我换个说法……”

“不用，我听懂了。”朱凝突然笑了一下，她又一顿，“而且——我还知道，你跟千风和好了。”

“是。”

朱凝跟千风两个都是思维活跃的人，罗轻则习惯酝酿一番再吐露真言，在她俩面前就显得捉襟见肘。

两个人陷入沉默。

朱凝先开口：“罗轻。”

“什么事？”

朱凝又改口：“轻山大师。”

罗轻沉静下来。

朱凝吞吞吐吐地说：“上次，我跟你说了很过分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啊。”

罗轻回答：“不曾往心里去。”

今天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跟她道歉。

朱凝又说：“千风这次做事太疯狂，她疯狂的心病又在我，我无能为力，所幸有你尽心尽责地帮她善后。她很幸运，我也很幸运，我替她、也为我谢谢你。”

罗轻低下头，思考了一下，才说：“我收下你的感谢。我也想说，遇见千风，遇见你，我也很幸运。”

朱凝瞄她一眼，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实在好笑：“你非要一报还一报，把账算得这么清楚吗？”

罗轻说：“你要想听些算不清楚的，那我们来说千风。”

“千风遇见你，最为幸运。”

朱凝看着她，罗轻继续说：“为了你，千风真的考虑过放下南岭。千风先前和你说过祖禀义这样一个人，祖禀义和千风在杀人团的时候，祖禀义做了千风的义兄，他是千风离开南岭后最亲近的一个人。齐鸣山认为，你在千风心中的地位和祖禀义一样。

“千风很珍惜你，她把你看得比她的过去、比她的生命更重要。千风的心病在你，解药也在你。”

“我知道你性格骄傲，不会接受自己染毒渴血、甚至可能残疾的身体，更不能接受千风为你去杀人去取血。但是，你的存在对千风来说就是幸运，千风需要你，她需要为你做这些事情她才能有动力活下去。

“千风为你而活，我也请你作为她的幸运，活下去。”

朱凝沉默良久，才说话：“你这一张嘴，出去得骗多少小姑娘。”

罗轻垂下头，没再说话。

朱凝问她：“你知道千风过去多少事？”

罗轻回答：“只有杀人团的事，和走狼关的事。”

朱凝说：“我把她的事都告诉你。”

罗轻一怔，心里忽然没了底，她说：“她的事，你知道就好。”

朱凝没理她，直接开口：“千风六岁的时候，她师父……”

……

说起千风的过去，朱凝总是感同身受，哽咽了好几次。

罗轻听进去了，但是看着朱凝悲伤的模样，她心里不安愈发浓重，待到朱凝说完，她便把千风在走狼关的快乐告诉了她。

罗轻在走狼关不快乐，但是说起千风在走狼关的模样，言语自发就变得温情许多。

眼看着朱凝也温暖了一些，罗轻就把绿洲和千风嫂嫂的事情也说了，言外之意是朱凝死了，千风才会更痛苦，铭记一生。

罗轻没有提她和千风的事。她希望千风能快乐幸福，而千风和朱凝在一起才能一直快乐幸福，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她会自觉离开。

念及此处，罗轻想起千风带回来的话本，她去取来给朱凝看。

千风跟霜无声他们谈过，出来后，她思来想去，没法联系石达开他们，得先回去找罗轻问点情况，还有朱凝在那讨伐联盟里又遭遇过什么，她对这些都一无所知。

千风一身血腥味，回去又洗了一个澡。等她来到朱凝房间的时候，就见罗轻捧着话本给朱凝念书。

千风大吃一惊，她俩什么时候这么好了？罗轻什么时候还会讲书了？

朱凝憋着笑摇头示意千风别说话，罗轻停下来，也看了千风一眼，目光幽怨。

千风懂了，也想笑，赶忙憋住，安静坐在一旁等罗轻继续讲书。

罗轻又怨了朱凝一眼，朱凝别过脸不看她，罗轻只得继续讲书。

千风看过，听到罗轻读的那一段，分明自己看书的时候笑得不行，罗轻读书就一板一眼、一字一句地，不带有一丝感情，像在诵经。

更好笑了。

千风憋不住，笑出了声，一发不可收拾，差点从凳子上掉下去满地打滚。

朱凝也笑起来。

罗轻合上书，左看看右看看，无话可说。

以往她怕她们嘲笑她，现在看着这两人又恢复了昔日的活力。

真好。

罗轻垂下头，又想把自己藏进黑暗。

却忽略了自己上翘的嘴角。

千风忍住笑，哄了罗轻两句，招呼两人吃饭。

饭菜中有一道炒猪红，朱凝看了一下，千风说只是猪血，让她多少吃点。

千风自己也清楚，朱凝接受不了的，不是她的血，而是自己要喝下人血这件事。

而且，千风杀了人，却怎么也取不了血。

她替蝎老五取血的时候逃了，现在给朱凝取血，她又想逃了吗？

朱凝将那一碟猪红吃了。

饭后，千风本想先找罗轻问杀人团的情况，朱凝说想出去，千风就背她。

朱凝说顺道去买轮椅，千风犟，说她的脚能治好，不需要那东西。

两个人又争了起来，朱凝要换罗轻背，说跟罗轻去买，千风只得服软，带她去买了轮椅，反复强调说只是暂时用的。

千风找来的宅子在郊外，后边有一处池塘，三个人就去那里散步。

朱凝看着千风：“你不是要找罗轻说事吗？”

千风看了罗轻一眼，从草地上站起来，对朱凝说：“那我去了？”

朱凝佯怒：“什么事我还不能听了？慕千风，你别想再瞒我！”

千风赶忙认错，坦白说她想调查杀人团和讨伐联盟的事。

罗轻从头从简说起：“齐鸣山和蝎老五在你跳崖之后，自愿赴死。但其他人想要报仇，我只得应战。”

千风问：“叶念呢？”

罗轻摇了摇头：“叶念被送去救治，我特意过去看了一眼，已经被转移走了。如果你想联系石达开和傅光钟，也许杀人团的残余势力能找到他们，但你就被推到了敌人那一方。只有你先一步调查清楚讨伐联盟的阴谋，将一切归罪于他们，你才能有底气面对石达开和傅光钟。”

千风问：“那你是怎么想到要调查讨伐联盟，还把他们带出来的？”

罗轻答：“霜无声说的。当时我以为在讨伐联盟和杀人团两边都有损伤的情况下，我们带走朱凝，至少能下一盘和棋，就能远走高飞置身事外。所以我本想杀了他们，当我找到他们的时候，霜无声说地牢里的机关没有炸药，否则你们根本出不来，炸药是另有他人安排的，我认为他说的有道理，就把他们救了出来。”

霜无声……

千风看不懂这个人了，他真的值得信赖吗？

“千风，我相信霜无声。”朱凝说道，“我来跟你说讨伐联盟的事。”

朱凝说采凤仙最早发现了流云剑的阴谋，但她们还是一起来了芍山。

在杀人团寨门打开的刹那，就看见杀人团好整以暇，似乎早知道他们会来，但是联盟主力军士气高涨，跟他们厮杀起来。

霜无声不爱正面迎战，更适合浑水摸鱼，有他在暗中搅局，也保护了好几次激进的朱凝。

采凤仙也摸鱼，她在暗中观察流云剑，他拉走叶念谈话，似乎没谈拢，气急败坏，蝎老五以一支毒箭射杀了他。

讨伐联盟报仇心切，开始混战，高芒战死。

最后还是以讨伐联盟失败为结局。

千风说：“当初五国混战，舜君养出了器人，大泱有李家军，泽阳候有学宫千里，长隆之所以能统一，就是用好了这些零散的我们现在称之为‘江湖’的势力，这些势力不止长隆境内有，遍布五国各处，他们为了结束战争这一共同目标而行动，像虱子一样叮咬着其他四国。

“长隆统一后，依承诺给了这些势力一个无拘无束的江湖，迄今都要分开治理，流云剑不过借着武当的面儿当了几天五联盟，真以为自己是人上人，能管得住这样庞大的江湖能量了？”

朱凝点了点头。

一想到马上要说起死牢的事情，千风就把朱凝接到草地上，挨着她坐。

朱凝又咬着嘴唇，沉默了许久，才说——

——讨伐联盟成了囚犯后，蝎老五就说一半的人给他取血，另一半的人给他试药，这两半人，仅限于男人。

至于女人，如采凤仙预料的那样，分给了杀人团……

而朱凝……在朱凝还作为“火孔雀”，跟着自家镖队的时候，蝎老五劫镖不成，就记了仇，而今她失势，落入他手里，蝎老五起了邪心……

……

是采凤仙挺身而出保她……

蝎老五就给朱凝喂了毒血，把她吊起来，让她看着采凤仙如何受辱……

采凤仙坚持了好几天，最后自尽了。

朱凝这才叫霜无声朝她砸石头，砸碎了双生珠……

朱凝问千风：“我是不是很自私？”

千风抱着她，说：“没有，你别乱想。”

千风把朱凝搂在怀里，让她靠着自己，朱凝闭上眼，滑下一滴泪。

在采凤仙自尽的那一刻，朱凝也死了。

从采凤仙死去，到现在，朱凝一直没有什么实感。

采凤仙教她为自己而活，为什么，现在所有人都叫她为千风而活？

朱凝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哭得不能自已。

她在为谁哭？为采凤仙？为朱凝？还是为了慕千风？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哭？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活？

千风抱着朱凝不停地哄，哄得千篇一律，哄得她自己也说服不了自己，她目光呆滞，一眨不眨……

又成了早上出门的状态。

罗轻惋惜一声。

复制粘贴过来的时候看到“采凤仙也摸鱼”真的会忍不住笑出来，笑着笑着然后就哭了我的凤仙姐姐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