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轻一直乖巧地等着千风，等到天黑了，屋子里头也黯淡无光了，千风才回来。
千风都吓了一跳，屋子里乌漆嘛黑的，她赶紧点亮蜡烛，给罗轻道歉，叫客栈送上了丰盛的饭菜，说是要给罗轻办一场出山宴，她自己却没怎么吃，剩下许多，就吩咐后厨留着明天热热再吃。
本以为她如此节约是不好赚钱，罗轻尚且过意不去，千风就拿出一个饱满的钱袋子，亮出金光灿灿的金锭，分给了罗轻一部分。
罗轻不知道她从哪搞来的这么多钱，总之就是有钱了。
千风给她单独开了一间房，还就那天醉酒同眠的事调笑了几句，惹得罗轻不高兴，回了自己房间。一墙之隔，如同人心隔肚皮。罗轻看不透这个人，她总是嬉皮笑脸惹人厌恶，但事后反思她却是实在做了事情的。她似乎就这么简单，但绝不是这么简单。
而且，罗轻莫名的，对她产生了一种期待。
第二天，千风早上带罗轻去成衣店订制了几身衣服，下午又带着她去了马市挑马。
千风看着罗轻，罗轻也看着千风。
千风无奈：“马也要我给你挑啊？”
“……”
“行吧，想要什么毛色的？”
“……”
“……”千风精挑细选，最终牵来一匹白马，身材健美，性情也温顺。
罗轻点了点头。
千风牵着马来到跑马的草场，她牵着缰绳，扯起马镫，一步一步地跟罗轻讲解：“这是马镫，脚踩着，手扒着马鞍，然后跨上去，坐着。我先拉着缰绳带你走一圈，你适应适应，之后骑马就要你自己拉扯缰绳驾驭马匹。”
罗轻看了看千风，千风又摇摇马镫示意她，罗轻才踩着上去了。
“把住马鞍，保持身体平衡，第一次上马可能有些磨，习惯就好了，然后两腿轻加马肚——对，就这样，我拉着你走一圈。”
“……”
“……驾。”罗轻一夹马肚，一摆缰绳，白马便迈着稳健小步往前走去。
“诶？”千风楞在原地，手甚至还维持着牵绳的姿势停在半空中——
“会骑你就早说啊！”
罗轻去而复返，居高临下地望着千风，淡淡言语道：“昆仑教授过六艺，礼、乐、射、御、书、数；还有师尊指点我武道一途，我自己领悟的轻山心法，还有那‘轻山大师’的名号。这些都是我会的我有的，你若有需要，可以随意派遣，无需顾忌，我定当尽力而为，护你周全，保你无忧。”
千风不说话，罗轻便驾马远去了。
千风长出一口气，她也会有需要人辅佐这一天吗。
她远远地望见罗轻纵马肆意奔驰，白发白马交相辉映，身上青色长衫随风鼓动，竟真有几分仙人之姿。
千风回过神来笑了笑，回去又牵来一匹马，策马朝罗轻追去。
————
既已有了马匹，又添置了衣服赚得了盘缠，就该当出发才是。而千风神秘兮兮地，把罗轻看了又看，问道：“罗轻，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吧？”
“……嗯。”千风凑得很近，罗轻能明显感受到对方的温度，颇有些不自在。
“那我找你帮忙做事，你不会拒绝的，对吧？”
“嗯……”罗轻有些不安。她预料不会是什么好事。
千风回头暗戳戳笑了，又立马察觉到罗轻怀疑的眼神，她正了正声音，保证道：“放心，很简单的事，绝不会为难你的。”
当晚，月光清冽，照着大地白惨惨一片。商府的大门上，飘飘然降下一道纯白人影。而在不为人知的黑暗中，似乎有什么蠢蠢欲动——
千风左右探查，误闯进了一片荒芜草地，正当她准备飞上屋顶再探路时，忽听得拐角那边传来窸窣脚步声，千风跃上屋顶躲起来。
“走走走，快点把人烧了就没事了！”
“哥你等等我，我怕，你说我们会不会受牵连也被‘带过去’啊。”
“去去去，别说瞎话。谢家那小姑娘是少爷给弄死的，无常该找也是找他，咱只是跑腿办事的，没咱的事，咱给她再多烧两张纸钱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我哥俩真就只是跑腿的，没我俩的事啊！”
“你少废话！把人烧了就没事了。”
千风听懂了，她悄无声息跳下去，站在那位哥的背后。
那位哥把灯笼搁在地上照明，从背上解下了铁锹准备开挖，却不见那小弟帮忙，他啐骂道：“你个不争气的玩意儿，干什么呢？”他抬头，看见小弟面色惨白，看着自己的……身后——
千风解决了他们两人，接着他们的活继续挖土，挖着挖着就挖到了不得了的东西……谢家姑娘的尸体……千风替她拍掉了脸上的泥土，理顺了杂乱的头发——倒是个清秀的姑娘，如果活着的话——千风往尸体下边看去，她是被裹在一席破烂草席里的，最触目惊心的，就是她脖子上的深色血痕，上吊死的。
再往下，姑娘锁骨附近的淤青和牙痕——
至此为止。
千风叹出一口气。她拿着那哥俩的工具，又在其他地方也挖开……
尸骸遍地。
千风闭上眼，她扮无常，此时似乎真的能听见这群姑娘们哀怨而无助的声音。
她将灯笼踢翻，火势瞬间燎燃了草丛。
“好好睡吧。”
————
————
“起火了！！快来人救火啊！！！”
“水！快找水来啊！！”
“前院闹鬼了！阎王爷来抓人了！”
————
本来听着身下娇娘哭哭啼啼的声音还起着快感，而加上门外喧杂的叫唤，一切就都闹心了。商家少爷挺着腰往外一提，给了身下姑娘结结实实一巴掌，他套上外衫骂骂咧咧就往门外走去，开门正要骂，反被踹了回去，一脚给踹回了床边，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
但见来人着一身黑色官服，高立的官帽上书“天下太平”四字，面色白的没有人气，周身散着冷冽气息，背后还穿插了几条紧绷的锁链。
这分明是那黑无常。
千风淡淡瞥了眼床上不堪入目的场景，冷言道：“滚。”
姑娘手抚着半边红肿的脸，眼角不停地滚出硕大泪珠，她抱着衣服踉跄走过，地上留下一串深红血迹。
千风朝着床的方向呼出一口气，背后锁链便抽出一条甩过去，贯穿了整张床，床幔上便燃起了火苗，迅速蔓延成一片。
火势越烧越旺，床上帐幕塌了下来，轰然作响。姑娘从她身边经过时，千风轻声说：“结束了。”
姑娘跌坐在地，掩面哭泣。她，结束了吗？她，解脱了吗？
千风往前走去，锁链在她两侧为她开道，商家少爷怕得连连后退，边退边求饶，地上拖出一条水痕。
千风蹙眉，两道锁链便把肮脏懦弱的少爷锁在了墙上。
千风抽出一道令牌，内里实则有机关，能推出刀刃。火光照着黑色令牌，千风眼神却如同机关里的刀刃，冰冷无情。
她向前走去。
“无常爷爷饶命，爷爷饶命，您要多少银子我都给您，但求爷爷放小的一条生路……”
千风抬手。
“饶——”
一刀穿心。
死不足惜。千风甩掉刀上血液，插回鞘中，回头看了看那姑娘。
前院。
众人高举火把，呼喝着试图驱逐那道白色鬼影——
白色的无常官服特意做得宽松，在夜风吹拂下鼓胀，让人怀疑下边是否有实体，世人一般都不会有的纯白色长发披散，遮掩住面部，只能依稀窥得脖颈处惨败的皮肤，而头顶的官帽上有“一见生财”四字，她手臂上靠着一杆哭丧棒，双手则捧着一柄令牌——白无常。
商家老爷急匆匆赶来稳定人心，怒斥罗轻，他道：“哪里来的毛贼，竟敢在我商府装神弄鬼。”说着他朝白无常扔了块石头，奈何他自己都站的老远，根本没打着，那白无常也不为所动。
“众人莫怕！这只是宵小鼠辈的狡诈伎俩，快抓住这假货，真正的无常大人才能保佑你们！”
一群人互相看了看，终于下定决心。他们把火把聚集在一起，高窜的火苗几乎跳到白无常衣摆上，胆子更大些的，也捡了石头扔上去，却只见衣袂鼓动，似乎砸进了虚无，有人取来了套索，只要把这东西拉下来，是人是鬼就都清楚了——
“粲粲粲——粲粲粲——”
一阵阴风吹过，荡来诡异笑声。
众人再回头，白无常已不见了，套索轻飘飘落到墙头。
“啊————”不知何时，正堂大门上多了一泼血迹。
“粲粲粲——”诡异笑声在耳畔炸开，沁得透心凉，商老爷小心翼翼转动眼珠，一回头，却只有虚无。
众人再抬头，商家顶上已被锁链束缚，像是蛛网一样。锁链还在运动，发出“锵锵”的金属摩擦声，且伴随着那“粲粲”的诡异笑声，弄得人心惶惶。
“在那！”有人指向房顶，所有人齐齐望去。
苍白冷月作背，一黑一白两道鬼影相背站立，两袭袍子交错在一起。
黑白无常。
“呵呵。”扮作黑无常的千风再度发出吊诡笑声，她掏出令牌，用力一挥，随之，“轰——”的一阵隆动，后院大火蔓延而来，塌了两间房。火势已经烧到前院，前院抓鬼的人赶去救火，后院救火的人看着那黑白无常愣在了原地。
“老爷，老爷！不好了，少爷他，他心脏被掏了一个大窟窿，死了！小的无能，没救出少爷的尸体！”
商家老爷脚步踉跄险些摔倒，身后家丁赶忙扶住他。这一倒，却让他瞧见了墙上鲜红血液中黑乎乎的一团，定睛细看，原来是一颗还跳动着的心脏。
常说父子连心，商老爷眼看着自己儿子的心脏血液，只觉得这满墙的鲜血成了血海的浪涛将他吞没，商老爷一时心梗，昏了过去。
眼里最后的场景，只剩那轮凉月，空无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