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拉着宋辞走出院子,她们谁都没有开口,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觉间便又走入湖心的“听雨亭”。
青鸟悄悄向身旁瞄了一眼,看见宋辞正眺望着玉湖,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忽地凑到宋辞耳边,低语道:“谢谢你,辞姐姐,师姐。”
少女轻微的吐息吹拂在宋辞耳上,惹起一片诱人的微红。
青鸟不知受什么驱使,竟又轻轻吹了口气。
宋辞像是触电一般,飞速躲闪开,她总是淡然的面庞上闪过一丝羞恼。
她轻声嗔道:“胡闹!你便这般待你的师姐?”
青鸟自知理亏,眼神躲闪着不敢对上宋辞的眼。
她也没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做,跟着了魔似的,现在想来心虚的紧。
宋辞只伸手掐上少女的脸,淡淡道:“胆子大了。”
青鸟干笑两声,不敢说话。
好在宋辞不是个计较的,很快便放过少女。
不过青鸟心里还是有些晃悠,担心方才把人惹得气了。
于是,她往宋辞的方向挪了挪,随后用脑袋轻轻蹭了蹭她的肩。
见宋辞瞟了她一眼,没有抵触和不悦的神色。青鸟便安下心,放松靠在她的肩上。
骤然静默下来,少女嘴角的笑意默默隐去。
她的眼下还残留着淡淡的乌青,眼底透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怅然与疲惫。
“累么?”青鸟耳边突然响起声音。
她仰起头,宋辞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两人静静对视片刻,少女突然像是浑身卸了力一般,软趴趴地倒在宋辞身上。
她闭上眼,无所顾忌地发泄道:“累啊...容姐姐、‘定昏’、将我送到清水村的‘青鸟’...这么多要找的人,我却都一点头绪也没有。”
“就算我找到了容姐姐,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知道她还活着的那一瞬间,我真的好开心。可为什么,她明知清水村会发生灾难,却从来不曾告诉他人?既然有那般修为,又为何不能再多救下哪怕一个人...”
“我好怕,怕过去的十二年从来只是她的骗局,怕我所珍视的清水村从未入过她的眼,怕我也只是她精心算计的一枚棋子...”
“我真心将她当作姐姐...”
青鸟的声音愈发委屈、茫然,但将这些都发泄出来后,她的心绪明显轻松了许多。
她长舒一口气,轻声道:“不过好在我遇上了你,还有师尊。无论如何,我会找到容姐姐,问清真相。还有,‘定昏’...”
提到那个名字,青鸟眼中染上些许凶意。眼角忽地一热,令她瞬间恢复清明。青鸟愣愣地转过头——宋辞眉眼微垂,没有说话,只是屈指不断刮蹭着她的眼角。
宋辞的手很暖和,手指揉按的力度也正好,令青鸟很是受用。
她索性闭上眼,任宋辞动作。
倦意忽地涌了上来,青鸟没有过多抵抗,便靠在宋辞身上眯了过去。彻底失去意识前,嘴里还念叨着:“谢谢你...如果没有遇见你们,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听着耳旁的呼吸逐渐平缓,宋辞扶着少女的头,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接着用手轻轻捂住她的眼。
一片昏沉中,寂静的“听雨亭”里,响起一声模糊的低喃。
...
夜已深,盘坐在榻上,青鸟反复敲打着手中的物事。
那枚玉简上除了刻着“生灵”二字,便再无其他。任凭青鸟怎样摆弄,都没有一丝动静。
“不会坏了吧...”
青鸟嘀咕着,再次打量着“生灵”玉简,试图从其光滑的表面上看出些不一样的东西。
琢磨许久始终无果,青鸟自暴自弃的瘫在床上。她随手抓过玉简,百无聊赖的用它轻轻敲打着自己的额头。
过了片刻,她突然感觉身体有些发热,与先前受到宋辞和云渺灵力刺激时相似,只是远不及那般强烈。
青鸟微微皱着眉,忍耐着身体的不适,坐起身想要找出身体发生变化的原因。
前两次都是因着受到旁人的灵力刺激,那这次呢?
青鸟将视线投向手中的“生灵”玉简。
光洁的玉简似乎较先前更明亮了些,散发出似有若无的微光。
而就在这时,她的手臂上某处几近痊愈的伤口突然又渗出些血。
青鸟心中有了猜测。犹豫了一会,她将玉简贴上那处伤口。血迹飞速融入进玉简之中,让它的光芒越发明显。
青鸟双眼一亮,她用手按压着那处伤口的周围,逼出了更多血液。
“生灵”玉简吸收了足够的血液后,缓缓脱离了青鸟的手,悬在半空中。它逐渐融化,化作一个拳头大小的,不断闪烁着的光球。
随后,在青鸟期待的目光中,光球直直撞入少女的额头。
随着玉简化成的光团隐没,青鸟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个扭曲的字符——那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文字。
繁杂晦涩的文字组成一本书册。而青鸟乍然发现,她明明一个字也不晓得,却能够自如理解前面几页的内容。
上面仅仅讲述了“生灵”的冥想和吐纳灵气方法,而再接下来的内容,她便一点也看不懂了。
下意识的,她开始照着书册的内容静心冥想。仅仅过了一刻,她便感受到自己的各种感官都变得更为敏锐。
屋内屋外,一些平常难以察觉的细小动静,此刻悉数落入耳中。
青鸟闭着眼,于脑海中勾勒出一幅幅画面——桌台上跃动的烛火,微微晃动的房门,屋外夜风流动的轨迹...她并非真的通过什么方法看到了这些景象,只是凭着自己的感官,将其模糊地描绘出来。
不过半晌,青鸟便难以保持专注,脱离那种敏锐的状态。她在心中暗自称奇——只是初次尝试,便有这般玄妙的效果。
青鸟轻吐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突然,她发现眼前竟出现一截淡墨色的衣角。
她猛地抬起头,宋辞正对着她坐在椅子上,平静的看着她。明烛躺在她的膝上,灯芯上青鸟未曾见过的,冰蓝色的火光,渐渐熄灭。
“宋辞...师姐?”青鸟怔怔低语道。
师姐是什么时候来到她的房间的?她还一点都没有察觉?
青鸟又看向玄关处,本该紧闭的房门此刻只是虚虚掩着,还在微微晃动。
她早该意识到的...
“我敲过门,你没有反应。”宋辞开口轻声道。
见青鸟转过头看向她,她又说道:“我察觉到这里有些动静,以为你出了事,才直接进来的。”
青鸟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接着将方才发生的事告诉了宋辞。
宋辞沉思片刻,缓缓道:
“要开启玉简只需注入些许灵力便好。师尊大抵是想要你今日好生休息,便没为你打开它。却不想你的血脉也能触发它。”
“用不了多久,你应当便能感知到灵力的存在。”
青鸟两眼一亮,眸子中透露着不加掩饰的欣喜。
现在她只是纯粹的,为了即将踏入新的世界而兴奋。
宋辞想了想,问道:“感觉如何,可要再试一次?”
青鸟刚要应下,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犹豫片刻后,问道:“我会不会耽误你修行?”
说来,自她上山这几日,从未见过宋辞修行,会不会便是为了照顾她而耽搁了?想到这,青鸟心里有些自责。
宋辞眼帘微垂,沉默了一瞬,轻声说道:“无碍。”
说罢,她提起明烛,冰蓝色的火光重燃。
青鸟的思绪随之变得平静而专注。她不愿浪费宋辞的好意,便按照脑海中的法门,调整呼吸开始冥想。
这一次,许是宋辞没有刻意隐藏,宋辞的存在感变得尤为强烈。青鸟清楚的“看”见了她微微摆动的墨色衣角,听到了她的呼吸,还有,她平静温和的目光。
青鸟在心中描绘出宋辞的身姿——她的坐姿,她的表情,她的一神一态。
不知是因为有些疲惫,还是一些别的原因,青鸟坚持的还没有第一次久。半个时辰后,少女睁开眼。
虽然没能感觉到灵力,但青鸟隐约感受到,自己正常状态下的感官也变得灵敏些许。
见少女眼都快睁不开,宋辞出声道:“今日便歇息吧,待你日后能够吐纳灵气,便不会感到疲累了。”
青鸟点点头,瞬间卸了力气,倒在榻上,宋辞也在这时候起身离开。
看着宋辞的背影,青鸟下意识想要出声挽留。但理智及时的阻止了她——她不愿再为宋辞添麻烦了。
没想到,宋辞走到一半却突然折返。接着,在少女期待的目光中,她将明烛置在少女床头的桌台上。
青鸟藏在被褥下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住,同时露在外面的一双眸子,将她的心情暴露的一干二净。
“睡吧。”宋辞温声道。
少女两手抓着被沿,听话的闭上了眼。
片刻后,宽敞的屋子里,只余下缓缓悦动的温黄火光,还有不太平稳的呼吸声。
......
翌日清晨,青鸟依着云的交代,来到一处山涧。
“师尊。”见到云渺后,青鸟做着蹩脚的动作,有些拘谨地问了个好。
云渺打量青鸟片刻,突然失笑道:“昨晚没睡好?”
青鸟讪讪一笑,昨晚许是太过激动,翻来覆去了折腾了半宿才睡下。
“所以我昨日才未替你解开‘生灵’,不过倒是我疏忽了,未曾想过神鸟的血还有破除禁制之效。”
云渺边闲聊着,抬手抓出一柄木剑,递给青鸟。
青鸟两手接过。木剑有些沉,她退开一步,试探着挥舞了两下。
没想云渺却直接伸手抵住下落的剑,悠悠道:“剑可不该这么握。”
看着女人笑眯眯的脸,青鸟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很快,她便明白这不安感从何而来。
云渺平日里,待人处事都随性的很,有时还会露出懒散的一面。但当真正教起徒弟时,却全然变了模样。
两个时辰后,当女人轻快地说着:“歇会吧。”
青鸟什么也顾不得,仰面躺倒在地上。
她已经数不清自己究竟挥了多少次剑了...每当她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失去力气,快要拿不住剑时,师尊便会“好心”的给她度来些微灵力,恰到好处地为她恢复些体力,以便迎接新一轮的磨折。
腹中的空荡感愈发强烈,青鸟艰难坐起身,从腰间的小袋中摸出两枚青色果子。
待在山上的这些天,这被叫做青罗果的玩意是她唯一的吃食。
张口咬了半枚果子,青鸟悄悄将视线瞄向云渺。
谁料云渺竟一瞬察觉到她的视线。
“想吃别的?”云渺一手托着脑袋,轻笑着问道。
青鸟面色微红,轻轻点了点头。其实并非是这青罗果不好吃,相反,这是她至今尝过最美味的果子。
但也不知为何,她这几日总是想念在山下的吃食。像是村长家的饭菜,小镇上卖的糕点...
云渺调笑道:“修者很早便能辟谷,我与阿辞也都不注重口腹之欲,这山上怕是没有你愿意吃的。”
或许修道注定要告别凡人时的食物,听到这,青鸟心中微微感到遗憾。
不过云渺话风一转,又说道:“但是你若想,我带你去山下买些零嘴也无妨。”
青鸟闻言有些欣喜,接着她注意到了什么,有些诧异地问道:“我也可以下山么?”
“我何时说过不能下山了?”女人微微挑眉,反问道。
青鸟一时无言。
她曾见过宋辞望着山下,那时宋辞眼中的情绪,分明带着几分落寞与向往。加上宋辞告诉她,自上山之后,她从未下过山...
青鸟下意识便认为,若要选择留下修行,便再难轻易下山。
云渺这时打断她的思绪:“好了好了,休息够了吧?那便继续挥剑。”
听着女人轻快却不容置喙的笑语,青鸟拖着沉重的身子,咬牙站了起来。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挥剑的动作,青鸟背对着云渺,没有发现女人身边悄然现出一道身影。
“还是不愿下山看看么?”云渺突然转过头问道,站在她身旁的人正是宋辞。
宋辞沉默着,摇了摇头。
云渺眼中含着惋惜,叹道:“怎么说我也是你师尊,自然不愿见你止步于此。”
宋辞轻声说道:“若是时机成熟,我会去尝试的。”
云渺嗤笑一声,满脸不信地说道:“你惯会敷衍我。”
说罢,她瞥了一眼宋辞,叹了口气,悠悠道:“不过你说的也对,修行一事最是强求不得,未来究竟如何,到底是要看你的机缘。”
两人坐在青鸟后方,一时没了声音,便静静地看着少女练剑。云渺时不时抬指,为少女布下滋养体力的灵气。
见宋辞久久不作声,云渺随意找了个话头,说道:“你对青鸟还挺惦记的?”
“不过嘛,这丫头看起来就容易遭人惦记。”
宋辞轻笑一声,对着云渺认真说道:“她便是我的机缘。”
……
青鸟重复着同一个动作,一遍又一遍。云渺没说停,她就绝不让自己松懈。
每次刺出手中的木剑,她都竭尽自身所有的力气。反正她不会有真正力竭的时候,云渺布下的灵气弥漫在她身边,总能适时的恢复她的体力。
按照云渺的说法,像这般耗尽她的体力后,再不断接受灵力的恢复,不仅对她的身体有益,也能提高她与灵力的相性,帮助她更早的感知到灵力。
青鸟无比珍惜修炼的机会,无论这过程有多么痛苦。
又一次,她已经几乎握不住剑。这次却不再有灵气注入她的身体,为她恢复体力。
青鸟一下失了力气,只能倚着剑,勉强站住。恍然发觉现下已是黄昏,她回过头,师尊正向她走来。不过出乎意料的,师姐竟也来了。
靠近后,云渺满意地点评道:“甚好,甚好。第一次便能坚持一日,着实不易。不过还未到放松的时候,接下来才是关键。”
听到还没结束的消息,青鸟双腿一软,险些要站不住。不过她随即咬紧牙关,努力的直起身子。
她的修行如今全然依赖于云渺,云渺既说了未结束,那她便还能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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