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辞将安睡的青鸟轻轻放在榻上,为她盖上被褥。
骤然失去倚靠,青鸟似乎有些不适应。她在睡梦中伸手够了一阵,什么也没摸着,最后还是可怜兮兮的缩回怀里。
宋辞轻笑一声,轻柔的将一只手覆在少女的手上。
见青鸟依旧睡的不踏实,紧紧的蜷缩着身子,额头冒出冷汗,像是魇着了的样子。她思索一会,将明烛留在青鸟身边,独自走出门去。
空旷的山谷里突然亮起一丝微光,在黑暗中勾勒出纤细的身形。
在宋辞并起的指尖之上,一朵火花兀自跃动。她的衣角随着凛冽的夜风向飘动,而那朵火花却丝毫未受影响。
宋辞微微低下头,对着火焰低语。片刻后,随着她轻轻一吹,那朵火花忽地缩为一粒火星,被吹往远方。
宋辞回到屋内,关好门窗。屋内的几盏烛台随着她一挥手骤然熄灭。房中顿时陷入黑暗,只有榻前的明烛还散发着微弱昏黄的灯光。
青鸟此时已经没什么动静,应是已睡的深了。她坐在床沿,盯着青鸟紧绷着的小脸。经历这等变故,却还能一个人一步步走到这来,着实不易。
少女额前的发丝沾染着几分血迹,宋辞抬手,将青鸟几缕垂至面前的乱发撩到耳后。
果不其然,青鸟的额角还留有几道细小的豁口,微微向外渗血。应当是原本伤的太深,仅靠她当时散发出的灵力还不足以将它们痊愈。宋辞用拇指刮蹭那几道疤痕,随着指腹划过,那些伤疤顿时消弥无影。
少女似乎有些察觉,小幅的翻动一阵,轻轻蹭着她的手。
宋辞收回覆在青鸟脸上的手,定定地注视着青鸟,不再有动作。
黑暗的房间中一片寂静,只有两个人步调不一的呼吸声落耳可闻。不知多久,在被昏黄灯光笼罩的一侧,突然响起一声迷蒙的呢喃:“阿璃...?”
......
青鸟睁开眼,有些头疼,她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穿好衣物,习惯性的拉开窗,走到门前,懵懵懂懂的推开了门。门外人来人往,清水村的清晨一如往常,勤劳朴实的村民们早已开始耕作。
青鸟下意识的招了招手,向一位不远处的村民道声早安,那人回过头来,爽朗的笑道:“哟,我们的小青鸟起来啦?”
这样的场景日复一日上演在清水村,早已成为她的习惯。但青鸟此时做起来,总觉得有一分违和感,就好像自己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青鸟的肩突然被轻轻拍了一下,耳边传来亲切熟悉的声音:
“怎么了这是,小青鸟今天不高兴?”
青鸟眼皮一跳,猛地转过头,容筝倚着墙,笑眯眯地看着她。
“容姐姐?!你今天不去道观么?”青鸟惊喜地唤道。
容筝揉了揉青鸟的头发,摇头说道:“还记得我先前跟你讲的,山里有神仙的传闻吗?我想去山里看看,青鸟要不要和我一起?”
青鸟莫名的,心中一阵空落,就好像她在这一瞬间失去了什么。见到容筝的欣喜也在此刻淡去。不过马上,那股失落便消失不见。
青鸟没有表现出异常,她犹豫片刻,问道:“我?我也可以吗?”
“当然!”容筝噗嗤一笑,“你可是为我们带来祥瑞的小青鸟,就算是神仙见了你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青鸟被夸的小脸微红,她晕乎乎的,都没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就答应了容筝。
与此同时,她内心角落处的乌云又膨胀几分。
“这一去路途可远着呢,咱可得做做准备...”
容筝的声音在耳边逐渐变得虚幻,青鸟身边的画面瞬息变换。下一刻,她和容筝离清水村已经有了一段距离。
青鸟如同戏中人一般,自如的融入破碎又重组的画面,一点没有觉察到场景的变换。
两人途经一歇脚处,青鸟擦擦汗,小声抱怨着路途遥远。
容筝失笑,调侃道:“这才刚出村就不行啦?咱们可是要走上一月哩。”
她又神神叨叨地说道:“毕竟是要见神仙嘛,肯定不容易啊!若是仙人知道我们这么有诚心,说不定能让咱们留下过过神仙日子哩。”
女人说的起劲,青鸟却暗自腹诽。明明只是村里最后一匹马被别人骑走了,她们才不得已要步行罢了。
青鸟其实是不在乎有甚神仙的,她也就是想跟着容姐姐出村游山玩水。
青鸟想了想,她乌亮的眸子看着容筝,真诚说道:“可是,我还是想回家的。”
容筝愣了一下,随后挥了挥手说道:“嗐,我就随口这么一说,咱们当然会回去的。”
青鸟轻快地点点头,面上笑容犹在,心中却又涌起一股焦虑与惶恐。
[她们真的还能回去吗...]
青鸟在一瞬间呼吸困难。她怎么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青鸟甩甩头,不愿多想。
“诶,你听没听姐姐说话呢。”耳边传来容筝略有嗔怪的声音。青鸟才迟钝的反应到,刚刚自己恍惚间,容姐姐似乎又说了什么。
“啊...嗯嗯,我听着呢。”青鸟连连点头,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明摆着一副装傻充愣的样子。
女人轻轻捏住青鸟的脸,以此表示自己的不满。青鸟却一点不闪躲,反而笑眯眯地将小脸凑上去任她蹂躏。
“你呀...”容筝无奈地摇摇头,小丫头便是吃准了自己不忍心拿她怎么样。
她又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所说:“咱们忘了带贡品,我得回去拿上些。就算见不着神仙,说不定咱也能找到庙祠,咱得准备一点儿。”
“你留在这休息等我便是,花不了多少时间。”
青鸟乖巧地点头。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容姐姐对神仙的憧憬,自然没意见。
容筝走了。在她转身的瞬间,青鸟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突然一紧。她下意识抬起一只手,似乎想抓住些什么。
[不要!别走!]
青鸟想要劝阻,想要呼喊,但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很快,容筝便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她们正午出发,走了一个时辰便到了现在的位置。然而青鸟等到天色渐黑,都没有等到容筝归来。心中的不安与恐惧愈加强烈,她望向清水村的方向,隐隐感觉到,那里如今已然化作深渊。
青鸟立马动身往回走,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容姐姐跟她开的一个玩笑。
半路,空中隐约传来些许血腥味。青鸟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她逐渐加快脚步,到最后一段距离时,几乎是尽全力冲刺回去。
——青鸟双眼无神地看着眼前的画面,嘴唇不自觉颤抖。她的耳畔回响起清晨时村里人的问候,而下一刻便被此起彼伏的悲鸣与尖叫声替代。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残肢断臂,她看到无数恶鬼在洞穿活人的胸膛后又消弥于阴影。在视野的尽头,青鸟看见一个身着紫衣的男人背影正在离她远去,衣服的背上纹着一轮自中心向外逐渐黯淡的黑色圆盘。
青鸟愣在原地,没有动作。这一瞬间,所有的记忆回笼。她双手掩面,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噩梦与她作伴已有月余,但无论再梦见几百几千遍,青鸟也永远无法对那日的景象释怀。
黑夜中突然出现一丝光亮,青鸟怔怔地看着那点灯火。它跳动着,不断壮大,对青鸟来说有种难言的诱惑。青鸟不自觉地便将手伸向它,虽然看起来遥不可及,但青鸟十分轻易的便将灯火摘入手心。
那灯火便是捂在手中也不烫人,它散发出正正好的暖光,不断安抚着青鸟痛苦不堪的心。青鸟逐渐失去对外界的感知,她缓缓闭上双眼,蜷着身子将灯火护在怀中。
——若是能在噩梦中得一次安眠,那也好。
青鸟此刻已经失去意识。灯光从她的怀中透出,在护住青鸟的同时,不断灼烧着青鸟周身之外的世界。直至最后一刻,灯火骤然绽放,将梦魇世界染成一片璀璨无比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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