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少女诗人,在这一天,用海蒙住了呼吸。
翩翩起舞的蝴蝶,被一阵狂风卷走,消失不见。
雨丝是从凌晨开始斜织的,像无数根透明的细针,将灰蒙的天空与地面缝缀起来。许山晴撑着一把墨色的伞,站在殡仪馆外的台阶上,伞骨边缘垂落的水珠砸在水泥地上,迸开细小的水花。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混着远处香烛燃烧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让她想起昨夜辗转难眠时,那种被棉被捂住口鼻的窒息感。
雨,无声地淌着,顺着每个人的伞垂下。
"萧秋.....怎么死的?"许山晴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棺材上那道冰冷的缝隙,仿佛能透过那缝隙看见里面蜷缩的身体——是否也像这雨一样,带着永不停歇的凉意?
林洛筠颓然地望着台上的那口淡蓝色的棺材。许山晴记得这种颜色,是萧秋最喜欢的水彩颜料编号,她曾在诗集的扉页写下:"这是海将落未落时的颜色,藏着所有未说出口的潮汐。"棺材上方的相片里,萧秋的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笑,眼神却像浸在水中的墨,深不见底。相框边缘缠着银灰色的缎带,在冷光灯下泛着幽微的光,仿佛凝固的叹息。
"因为你,"
林洛筠的目光冷冷的,掷下的三个字狠狠戳在许山晴心上。
许山晴吃了一惊,猛地后退了半步,伞柄撞到身后的金属花架,发出"哐当"一声脆响。灵堂里其他吊唁的人闻声望来,目光里带着探究与怜悯,像无数根细针扎在她裸露的手臂上。她看见林洛筠的肩膀在微微发抖,那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近乎愤怒的绝望。
"萧秋喜欢你很久了,"林洛筠的声音哽咽起来,抬手抹了把脸颊,指腹蹭过睫毛时带下一滴滚烫的泪,
"可她就是不肯说......她知道,你一定不会接受的。"她的视线越过许山晴,落在相片里萧秋含笑的眼睛上,语气含着质问。
"毕竟,那天在海边,你不是说得很清楚吗?你们只是朋友,意味着你们像平行线一样,永不可相交。"
"朋友......"许山晴喃喃重复着这个词,舌尖尝到一丝苦涩。原来在萧秋的世界里,这两个字不是永恒的陪伴,而是一道无法逾越的楚河汉界。她沉默了,她的心仿佛遭到了谴责。她从未知晓过萧秋爱着她,平常的言语竟成了压挎萧秋的最后一根稻草。
萧秋的相片被摆在正中间。敏感而有才的少女,永远不会出现在许山晴面前了,鲜活的生命就此逝去——而她,竟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啊。
一身黑衣的沫雪轻轻地放下那支写铭的黑笔,仿佛它承载了太多的故事和情感。然后,她缓缓地从桌上拿起一本小说,小心翼翼地递给了许山晴。
这本小说的封面上用好看的瘦金体写着《日落弥漫》四个字。笔锋凌厉却又带着一丝柔婉,像极了萧秋本人——敏感而倔强。
“这是萧秋写的,但可惜的是,她似乎找不到这个故事的结局了,所以这本小说也成了一部烂尾小说。”
沫雪接着说道:“不过,萧秋清楚地在遗书上写着,一定要把它送给你。”
许山晴有些迟疑地接过小说,书很轻,却又重得像一块铅。许山晴接过书,指腹摩挲着封面上的瘦金体,那些笔画的转折处似乎还残留着萧秋的体温。她翻开扉页,看到上面贴着一张小小的便签,是萧秋的字迹,写着:"给山晴,我的日落,永远为你弥漫。"墨水的颜色有些晕染,像是被泪水浸透过。
越往下读,心就越沉。小说里的"萧秋"总是在暗处看着"许山晴",看着她在运动会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着她在课堂上被老师点名时红透的耳根,看着她和别的同学谈笑风生。那些描写细腻得令人心惊,仿佛有人拿着放大镜,将她生活中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拓印下来。许山晴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她忽然想起了初三那年的某一节数学课,她总觉得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侧脸,转头去看时,只看见萧秋迅速低下头,假装在演算习题,耳朵却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她想起了萧秋为她写的那幅《兰亭集序》,每一笔每一划都充满了用心和深情。还有高中时,萧秋总是寄信给她,那些信件里的字句虽然简单,却蕴含着无尽的关怀与思念。
在这一刻,许山晴恍然大悟,原来萧秋一直都在默默地关注着她,了解她的一举一动。而她却对这一切浑然不觉,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
翻到最后一页时,纸上的字迹尚未完全干透,墨迹在灯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那是萧秋的笔迹,比平时更加潦草,仿佛写得很急:"我把对你的喜欢藏在标点符号里,每个句号都是心跳的休止符。"
许山晴的指尖触碰到那行字,仿佛触碰到了一颗仍在跳动却即将停摆的心。那些被她忽略的分号、破折号、省略号,突然在眼前幻化成无数颗破碎的心,在墨色的海洋里沉浮。她想起有一次帮萧秋整理诗集,看到一首未完成的诗,结尾处是一连串的省略号。她当时还笑着萧秋,"怎么不写完呀?"萧秋只是摇摇头,说,
“有些话,不说出来更好。”
"许山晴!"林洛筠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让她吃了一惊。
林洛筠的眼泪滴在她的手背上,滚烫而灼人,
"萧秋说,你什么都不用做,可你得静静看着。她不要你一滴眼泪,她见不得你哭。"
许山晴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日落弥漫》的书页上。她想抬手擦掉眼泪,却被林洛筠紧紧攥着,无法动弹。
告别仪式开始了。许山晴踩着铺着红地毯的台阶走上前,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而沉重。棺材里的萧秋面色苍白如纸,身体已经发僵,可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
"还是因为放不下吗......"许山晴喃喃自语,指尖轻轻拂过棺材边缘,那里放着萧秋的日记本,她想起有一次无意间看到萧秋在日记本上写字,问她写什么,萧秋只是笑着合上本子,说,
"写一些只有风知道的事。"
如今,风知道了,雨知道了,连墓碑都快要知道了,可她才刚刚懂得。
葬礼结束后,夜幕已经降临。墓园里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将白玫瑰彻彻底底包裹着。
许山晴将一张明信片放在萧秋的墓前,墓碑上的名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被冻住的叹息。白玫瑰层层叠叠地簇拥着墓碑,花瓣上的露水在灯光下闪烁,如同无数颗凝固的泪珠。
"林小姐,请问,你是学什么专业的?"许山晴转过身,看着正在擦拭墓碑的林洛筠。她的黑色风衣在夜风中微微鼓起。
"人工智能与生物专业。"林洛筠抬起头,眼眶依旧红肿,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坚定的光,她用纸巾仔细擦去墓碑上的一滴雨水,
"总有一天,我会研究出时光机。不管是自己研究,还是求别人合作,我不会让萧秋一个人,永远困在回忆里。"
许山晴看着她,又低头看了看墓碑上萧秋的名字,那名字在月光下仿佛微微颤动。她从口袋里拿出另一张明信片,轻轻放在之前那张的旁边。两张明信片上都没有字,只有一片海的图案,那是萧秋最喜欢的海,蓝得像一块化不开的愁绪。
"真巧,我就是学物理专业的。"许山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们可以先做一个AI试验。"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墓碑上萧秋含笑的照片上,
"实验的名字......可以叫文心。"
文心。文以载道,心以传情。她仿佛看见萧秋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正拿着狼毫笔,在淡金色的宣纸上写下了新的诗句,笔尖划过的地方,似乎可以感受到一片海蓝色的温柔。
傍晚的风又起了,卷起地上的落叶,也卷起了墓碑前的白玫瑰。无人注意到那两张明信片被风掀起了一角,露出背面用淡蓝色钢笔墨水写的三个字——
"等着我。"
那字迹很轻,像海面上泛起的涟漪,却又像锚一样,深深地扎进了时间的海底。雨还在下,细密而无声,将整个墓园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里,仿佛是谁在无声地呼吸,将所有的爱恋与遗憾,都藏进了这片永不停歇的迷雾之中。
萧秋的性格是一曲关于“爱与自我”的悲歌。她的执着与纯粹令人动容,敏感与自卑让人心碎,隐忍与克制则折射出暗恋者共有的情感困境。她的存在不仅是许山晴觉醒的催化剂。
当爱成为一种信仰,它可以超越世俗的得失,在时光中留下永恒的温度。尽管她的故事充满遗憾,但正是这种不完美,让她的形象更加真实、立体——她是每一个曾在暗恋中卑微过、挣扎过、坚守过的人的缩影,用生命诠释了“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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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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