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一千和李锋回到永州城的日子比周明夷预想的早一些,当周明夷带着黄育芩沿着向西的方向兜圈子的时候,他们两人带着一队人手将金银细软尽数换成粮草药材折回永州。
李锋亲自带人前去城门下接应周明夷,周明夷一露面,他便欣喜地迎上前来,不过当黄毓英从李锋身后探出头来时,李锋的脸色便沉了三分。尽管如此,李锋还是表现出了适当的礼貌,比黄育芩心中预想得好一些,不像那位叫做孙一千的副将,见面就要打要杀的。
周明夷的两位副将都是他自小一同在军营中长大的伙伴,然而却性格迥异。黄育芩与李锋从相待以礼到相谈甚欢,用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李锋思绪敏捷,口才极佳,边走边说,三两下便将运输粮草药物的情况同周明夷一一说明。
孙一千早已守在内堂,见一行人进来,便站起身来。
“城内灾民情况怎么样了?”周明夷问道。
“托黄相和黄公子的福,现如今城内只有三四成活口而已,最近有灾民陆陆续续地进城。”孙一千出口便含枪带棒。
孙一千的声音不大,足够在场的人听清,黄育芩的表情瞬间凝滞了。周明夷不悦地皱起眉头,呵斥道:“孙副将。”
黄育芩随着周明夷一路过来,亲眼见到锦绣成堆的京城之外,尽是饿殍遍地,易子而食的惨状。孙一千面对自己的态度,已然是他的最大的修养了,若是换成任何一名灾民,必然恨不得上前生啖己肉。
黄育芩站在周明夷的背后,轻轻地扯了一下周明夷地衣角,脸上露出恳求的神色,他想息事宁人。他的父亲为官不正,为人子女无可辩驳。
“城中若有我能出力的地方,请尽管来找我,我也想略尽绵薄之力。”黄育芩开口说道。
孙一千扭过头去,重重地“哼”了一声。
李锋笑眯眯道:“那便劳烦黄公子了。”
第二日,李锋果然派人来请。
黄育芩一路风餐露宿,昨夜难得睡了个安稳觉,等他醒转,只见天光乍泄,满室清晖,心道不好。时辰不早了,屋外却静悄悄的,不过等他推开门,便知道方才自己只是想多了,门口守着两名侍卫。
门口的侍卫自言奉李锋的命令,来此处等他,并将他引到营中校场,余者一概不知,他们隐隐察觉眼前之人的身份必不简单,因此不敢怠慢。
营中校场早已人声鼎沸,空地上站满了列队整齐的士兵,士兵的阵列两侧,是从附近征调过来的普通民众。众人皆是瘦骨伶仃,佝偻着背,破旧的衣袍内空空荡荡。
空旷的场地上才浇了水,烈日就迅速地将这些水分蒸发了,水汽混着细尘飞扬,带着土腥气。
孙一千抱持着剑,率领侍卫们守在兵民的外围维持秩序,抬眼瞥见了黄育芩的身影,他冷哼一声,真不愧是相府之中的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日上三竿才姗姗来迟。他转头准备向周明夷告黄育芩黑状,只见周明夷早已敏锐地经捕捉到黄育芩的身影,面露微笑完全不似平日的治军严明。
黄育芩和身后的两名侍卫悄悄地混入人群,围观正站在木头架成的高台上的李锋主持动员,黄育芩听了一会便明白了,因城内灾民遍地,且永州施粥的消息传播甚广,附近的灾民也蜂拥而至,导致粥棚供应不足。因此昨日等回了周明夷,众人商议,决定增设粥棚。
李锋一身戎装,威风凛凛,口若悬河,从天地无情灾祸不断,到贪官污吏克扣粮草,话锋一转到周小将军哀叹民生多艰劫富济贫。黄育芩仰着头,心道,李锋也真是个人才。
高台之下的民众爆发出欢呼声,直到李锋走下高台,他们才纷纷散去,回到各自的位置等待分配工作,黄育芩挪动着有些发麻的双腿,汇入到属于自己的小队。
人潮涌动,黄育芩冷不防被右侧的人挤了一下,顺势向左倒去。“小心!”斜刺里伸出一条手臂拉住了他。
周明夷好笑地看着黄育芩头上竖起的呆毛,正准备出手将它们抚平,黄育芩警惕地后退一步,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旁边站着的侍卫。周明夷的手顿住了,轻轻咳道:“你们都去忙吧,我和他说会话。”
这两名侍卫和黄育芩被分到了同一个小分队,很有眼力地给他们留下了说话的空间,却并未走远。
周明夷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快吃吧。”
黄育芩将包着的纸缓缓打开,原来是两个白面馒头,还带着余温,黄育芩盯着它们。
“早上小厨房刚蒸好的,特意给你留的。”周明夷催促道,“你如果想待会吃,就先藏好了。”
与其说是特意留的,倒不如是特意做的。黄育芩咬了一口,尝出了其它的味道:“我原本就不在意吃食,馒头白饭也好,山珍海味也好,我一向平常视之,只是一路上走来,看见有人吃树根烂叶也能活命,粗糠木屑也是别人求之不得的珍馐,我实在惭愧。”黄育芩心中酸胀,手中摩挲着纸皮:“粗粮拌米糠,别人吃得,我也吃得,以后不用再特意给我开小灶了,我受之有愧。”
周明夷挠了挠头:“你是怎么发现的?”
黄育芩掰下一块,递到周明夷的唇边,周明夷尝了一口,叹气道:“早知道令他们另寻个蒸笼了。”
黄育芩三两下吃掉了手中的馒头,周明夷在身边劝着:“慢些吃,别噎着。”
鼓囊囊的嘴巴口齿不清,周明夷顺着黄毓英扬起下巴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长官开始清点人数了。黄育芩接过周明夷递来的水壶,抿了一口,润了润喉咙:“我走了,晚上再见。”说罢,便赶忙过去。
黄育芩走了几步,顿住了脚步,想了想,又重新折回到周明夷的身边,轻声道:“黄育芩,我的新名字,别说漏嘴了。”
树上的夏蝉没完没了地鸣叫,一声赛一声的聒噪。黄育芩随意地穿着周明夷的旧衣,原本周明夷的身量比他大上一圈,穿着倒也宽松。他将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两条白皙的手臂,在日光下明晃晃地扎眼。
黄育芩长得好看,人又和气,干活虽然不够麻利,胜在做事态度认真,多数人都愿意与他交好。众人见他脸色红涨,眼神飘离,知道他是因灼热暑气而身体不适,便连忙让他到一遍休息。
黄育芩在树下席地而坐,领粥的灾民较于清晨时分,已经少了许多,估摸过不了多久便可收工了。忙碌了一上午,他早已手脚疲软,顺势向身后的树干倒去,不防手下触碰到异物,他迅速弹开手,转头只见是一枚蝉蜕。黄育芩将蝉衣放在手心打量,通体棕黄,只见中间有裂口,正是那蝉破壳而出之处。
“若是能捡得蝉蛹,回来煎炸下酒便好了。”说话的人是原先在城外田庄上的私塾教书的夫子,大家都叫他老典,妻子早亡,并未续娶,与儿子相依为命,及至饥荒,他便一人流亡至此,明明只有三十岁的中年人,平日里看起来总是一副暮气沉沉,沉默寡言的模样。
老典今日心情看上去不错,盯着黄育芩指尖:“早些年,年成还好的时候,我经常和我家的那小子夏夜出门捡拾蝉蛹。那小子眼睛好,不像我,老眼昏花的。”
老典早年苦读熬坏了眼睛,日常迎风流泪,他眯着眼睛兴致勃勃道:“有一次拾到这般大小的。”伸出食指和拇指比出一段距离。
黄育芩点点头,赞同道:“真厉害,我从未见过这样大的蝉。”
老典点点头:“我家的那小子,什么都好,就是不听话,读书不成,整日钻研着不切实际的经商之法,我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就是不改,还和我顶嘴,说我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也没有考取功名!”
“人各有志,你儿说不定见你一直没有考上功名,才萌生了另寻生路的想法。话说回来,总比胡乱过活来得强。”饿得骨瘦伶仃的黑皮小子笑道,他骑跨在树干上,和他的绰号十分合适。
“猴子,休要胡说!”斥责猴子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汉子,他双鬓斑白,额头和眼角的皱纹沟壑纵横,他是粥棚中最年长的人,黄育芩随着众人称呼他为白大伯,在这里他颇得众人敬重。
老典摇摇头,没有向猴子发作,只是苦笑道:“是啊,是我太过无用,当年劝学惹他厌烦,他说,等他赚得银钱,说不定还能匀两个子给我捐官做做,我闻言大怒,还抽了他一顿。”
听到买官之事,黄育芩心中一紧,脸色黯然,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老典的身上,都没有注意道黄育芩的异样。
“我惊讶疑惑小典何时变得那般吝啬刻薄,唯利是图,就算是替人指路,都要收取银钱,因此当我初次听闻这些事迹时,羞得简直无地自容,真不知为何教养出这样的儿子。”老典的脸色转为愤恨,双手紧紧握拳。
“后来呢?”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后来他离我而去,薄情寡义,我从此只当自己没有这个儿子!”
内容提要写着玩的,哈哈。干笑两声.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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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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