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周明夷回到自己的住处,久扣屏风而无回音。

周明夷懒得点灯,他借着如水月色寻了凳子坐下,默默地盯着隐在暗处的屏风发呆。薄薄的屏风隔开了他与黄育芩,若是他将它折好收起,黄育芩明日早起见到后脸上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他会生气,还是不生气呢。应该会生气吧,说不定现在梦里正在生气,白日里当众罚没他的俸禄,他虽然不怎么在意身外之物,但是免不了难堪。周明夷心想,若是他银钱不够花销,可以问我来取,干脆明日我直接补足他罚没的银钱吧。

周明夷迫不及待地等明日的到来,明日他定要与黄育芩开诚布公地表明自己的心意,想到这里,周明夷浑身有些发热,心脏跳得格外快些,他想得入神,浑然不觉身后有人靠近。

“你为何呆坐在这里?”来的人正是黄育芩,他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把着美酒。

“你怎会——”周明夷吓了一跳,弹跳起来,差点闪了舌头,“从外面回来,你这是——”

“月色入户,辗转难眠,想起了自己从宛州带了些果脯腌肉回来,正好配美酒。你我月下对饮,岂不美哉。”黄育芩将两手平肩举起,周明夷默契地双手接过。

时值九月,月未过半,金桂幽香习习,望舒光华淡淡,二人相对坐于廊下,周明夷斜倚石柱,黄育芩侧托醉颜。周明夷和黄育芩并非量浅之人,佯作醉酒之态,口中闲聊着陈年趣事。

“你果真将府中的象牙鬼工球拿出去与朋友蹴鞠?”周明夷笑问。

黄育芩点头:“对我来说,大小合适,却没有寻常皮球轻便。”

周明夷睁大眼睛,本朝能制鬼工球的巧匠屈指可数,更不用提由象牙制成。“黄相发现后,必然责罚你了吧。”

黄育芩摇头:“父亲脸上并未震怒 ,他反问我,与朋友一道嬉戏可还开心。当时母亲与兄长都以为父亲怒极反笑,在说反话,都凑在我的身前,防备父亲突然抽我。然而父亲却说,你开心就好了。”

“那你一定很开心。”

黄育芩沉默了一会,才缓缓点头:“除却此事,幼年家中曾有一株珊瑚盆景,光彩熠熠,颜若赤血,放在条案上。我趁其他人不注意,想凑近观察,却不慎将它推在地上。我与盆景跌在一处,反割伤了手掌。后来,父亲非但没有追究珊瑚落地的事情,反而亲自替我敷上了伤药。”

“黄相溺爱之心,着实罕见。”

“可是,我若是说我不开心呢?父亲从不会生气,只因我的所作所为还未跳出他替我框住的范围。”黄育芩的神色似乎瞬间变得清明,周明夷仔细去看,只见琥珀色的眸子雾气朦胧,黄育芩颠三倒四地道,“我宁愿与你一道落地为寇,反倒快活些。”

“你醉了。”周明夷见黄育芩的上身晃荡摇摆,便连忙伸出双臂隔着桌子扶住了他的肩膀。

黄育芩勉力稳住自己的身形,吃力地凝神打量着对面的人,周明夷慢慢地缩回自己的双手,担忧地看向黄育芩,黄育芩喃喃道:“我没有醉,和你一道,我真的很开心。你不会阻住任何我想要去做的事情吧?”

“不会。”周明夷心道,即便你想摘下那天边明月,我也会替你想想办法。

黄育芩瞪着迷蒙双眼,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双臂撑着向周明夷凑过去,却撞翻了小桌,果脯糕点之类和酒水洒了一地,周明夷连忙将突然凑近的黄育芩抱在怀中,发觉他醉酒的身体微微发热。

周明夷低头看向黄育芩,沾染水泽的柔软双唇开合,他侧耳,却听不清楚,黄育芩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双臂勾住了周明夷的脖子,凑到他的面前,他听黄育芩道:“我喜欢你,你真好。”

“轰”地一声,周明夷只觉得血气上涌,双耳再装不进其它的声音了。

很多人都说自己是好人,也有更多的人说自己是坏人,周明夷对此总是一笑而过,现在这句话从黄育芩的口中说出竟有如此大的威力,他的心中热流涌过,酥麻的错觉流遍全身,心脏“噗通”跳了起来。

黄育芩的脸突然在周明夷的面前放大,周明夷感觉自己的双唇贴上了软热之物,回过神来时意识到黄育芩正在吻他。周明夷不敢动作,只觉得黄育芩的动作十分轻柔,此时此刻轻柔得就像一场梦,稍稍用力就会醒过来的美梦。

黄育芩于此道似乎有些生疏,直到憋闷得喘不过气来,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他的唇。

周明夷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方才黄育芩只是紧贴着,现在他的内心叫嚣着要攫取更多。他终于下定决心反客为主,再次亲吻了黄育芩,舌尖抵开了他的贝齿,在他的口中攻城略地,心中犹然不觉得满足。

周明夷在混乱炽热空气中,握住了黄育芩的衣带,黄育芩这才回过神来,瑟缩了一下,咬住了周明夷的舌尖,唤回了周明夷的理智,然后黄育芩轻而易举地摧毁了它,他含糊道:“回屋去。”

周明夷心中的最后一丝理智瞬间土崩瓦解,重新覆上了黄育芩的双唇。后来他顾不上眼下的杯盘狼藉,横抱起黄育芩。

次日,晨曦微露穿过窗棂,透进淡淡的光,周明夷半支起身体,呆愣愣地看着折叠齐整放在床头的衣衫和收起放在一侧的屏风,任由昨夜的记忆慢慢回笼。昨夜旖旎余温犹在,周明夷忍不住微笑,他重新躺回去,伸手向床内侧,却意外扑了空,黄育芩不在。

莫非躲起来了,周明夷心中想着,连忙起身,收拾停当后准备出门去寻他,眼角余光却瞥到了自己往日休息的床榻,一封书信放在叠好的被褥上。

周明夷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他连忙上前,只见信封上面写着,周明夷亲启,字迹是黄育芩的。

周明夷连忙拆开信封展开信纸,只有寥寥数语。

“我走了,你不必来寻。缘起缘落,终会再见。”

落款正是黄育芩。

周明夷猛然推开房门,院中鸟雀惊起,晨雾中的回廊石阶,昨夜散落一地的杯盘早已不见。若非手中的书信,他几乎以为昨夜只是自己的一场秋梦。他席地而坐,脊背贴着墙壁,砖壁在深秋冰凉刺骨,他死死地盯着手中纸张上的寥寥数语。

脚步声在廊中回响,周明夷不用抬头,便知是李锋。

李锋惊道:“将军,你怎会坐在这里?”

周明夷抬起头反问道:“你怎会此时过来?”

“属下今早接到报告,昨日关押的温越在狱中服毒自尽了,今早狱卒发现他的时候,尸身已然凉透!原来那人将毒药悄悄地藏在身上,狱卒一时不察,他便自我了断了!”

“普通商人怎会随身携带剧毒?”周明夷皱眉问道。

李锋点头,这正是他此时前来寻周明夷的原因:“温越昨日的供词都是假的,他的名字是假的,身份也是假的,经历也是假的,恐怕原先的粮行当家人早就不在了。结合他此前的种种动作,不知是何人派来的死间,并且是针对黄公子而来的。不如我们现在问问黄公子,或许他有线索。”

周明夷道:“黄育芩已经离开了。”

“啊?”

李锋不知为何黄育芩突然离开,也不知为何周明夷如此平静。周明夷递给他手中的信纸,他只匆匆扫了一眼。

“黄公子想必仍在城中,若是有心寻找,必能寻到。”李锋道。昨夜城中守备严密,城外禁军游兵散勇,若孙锋自己是黄育芩,必会留在城中先暂时躲避,等待时机再出城去。

“我们从来不曾困住他。”周明夷自嘲地笑笑。

孙锋听后连连摇头,正想说丁二和丁三严密地看管他数月,插翅难飞。孙锋的笑容刹那间凝固在唇角,只因他想起一路过来,却未曾见着丁二和定三。

最终,周明夷与孙锋在厢房内找到了消失了一整夜的丁二和丁三。

黄育芩背对着朝阳,慢悠悠地骑着红色小马,后面一匹神骏飞驰而来。

“公子,属下来迟了。”说话的人一身劲装,身材瘦削,面容寻常,放在人群中便如雨水落入江海。

“明一,处理干净了吗?”黄育芩头也不回道。

“可惜牢狱守卫严密,我想方设法不得入内,只好先躲着伺机而动,没想到那人就死了。”明一不满道。

“倒也省事。”黄育芩喟然长叹,旋即话锋一转,“我二哥果真想置我于死地啊,竟然将人派来了永州。永州这里,我是再不会以人质的身份过来了,下次来定要换个地位相等的身份。如果不是你一直留在我的身边,恐怕我将日夜不得安心。”

“属下有愧。公子您曾吩咐过,平日里我只需潜伏,若遇变故,也可便宜行事。那人害得公子蒙冤入狱,我也没有察觉公子被周将军悄悄带出,以至于令公子在林中落单遭遇伏击。想到此事,便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明一紧握拳头,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

“罢了罢了,小小丫头,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火气。”黄育芩绽开笑颜,“我与明玉相别甚久,马上便能与他相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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