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车喇叭声,以为出什么事了。”巴音那话说到一半停住了,向她身后的车瞟了一眼,凑近朝宝压低声音说,“你阿爸之前特别嘱咐我要注意那个海城来的教授。”
朝宝被他带的不自觉也压低了声音:“注意什么?”
“注意...”巴音那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词,一摆手干脆道,“总之就是不放心你,让我多留意。”
朝宝哭笑不得,本以为阿爸被赛罕说服了,没想到还留了眼线。正想辩驳几句,发现巴音那的眼神不对劲,直直盯着自己的身后。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秦忆宁不知什么时候下来车,正站在车边看着他们,许是日头晃眼还戴了副墨镜,更多了几分威严。
“秦教授,我马上就来。”朝宝赶忙向他喊道,回头对巴音那说,“叔,我得走了,你回吧。”
“等一下。”巴音那叫住她,“那人就是海城来的教授?派头不小啊。”
朝宝想到阿爸之前的态度隐隐有些担心,赶忙打圆场:“他人挺好的,你可别和我阿爸...”
巴音那像没听见似的,绕过朝宝径直向秦忆宁走去。朝宝心下一沉,快步跟上。
秦忆宁眼见一个彪形大汉大步朝自己走来,像堵墙似的遮住了一爿日光,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大汉站定在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接着轻咳一声一脸严肃道:“你好,可以请你把墨镜摘下来吗?”
这莫名其妙的要求让秦忆宁有点懵,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朝宝抢先拉了一下巴音那的胳膊,“叔,你干嘛啊?”
巴音那侧过头回道:“你懂什么,看人要看眼睛才准。”
两人说的是蒙语,秦忆宁听不懂,但看表情听语气,这位巴音那大叔似乎对他有戒备。
在人家的地盘,还是客随主便的好。秦忆宁摘下墨镜,再抬眸时正好对上回过头来的巴音那。
对方审视的目光中带着税利,但对视间很快消散了,从眼底浮上来一缕...疑惑,对,不是怀疑,不是质疑,而是疑惑,好像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一旁的朝宝打圆场,“秦教授,不好意思,巴音那大叔脾气直,他没有恶意的。”
秦忆宁看向朝宝,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眼神示意她该走了。
朝宝立刻领会,上前一步去开车后门。不料车门刚打开一道缝,就被一只大手砰的一下按了回去。
朝宝拉车门的手一抖,一脸震惊地抬头看。
巴音那大叔像换了个人,眉眼弯弯地看着秦忆宁,“大老远来一趟别着急走啊,到家里吃个饭嘛。”
那语气温柔得朝宝有点懵,搞不清楚他是真的邀请还是有什么猫腻,只得推辞道:“叔,我们中午吃过了,托雅婶子做了好多菜呢。”
巴音那斜了她一眼并没有搭腔,只看着秦忆宁,“晚饭也要吃的嘛,你们现在去别的地方也麻烦,不如就来我家吃。”
这人的态度转变太快,秦忆宁摸不着头脑,他看向朝宝想寻得一个解释,可是对方只回了一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的眼神。
见秦忆宁站着不说话,巴音那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来吧,晚上我宰只羊,咱们吃烤全羊!”
秦忆宁下意识往回缩手,无奈巴音那的手包裹得太紧,一下竟没有拉动,面上不禁浮上一层不悦。
朝宝听到烤全羊倒是颇为兴奋,瞥眼看到秦忆宁脸色不对,赶忙拉过巴音那的手,半撒娇半埋怨道:“叔,我每次来咋没见你给我做烤全羊啊?”
“你还争上这个了?人家是客人。” 巴音那白了朝宝一眼,转头对秦忆宁笑眯眯道,“来嘛。”
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辞就太托大了。秦忆宁想了想,说:“那就打扰了,费用之后让...”
“啊哈哈,太棒了,今晚有烤全羊吃了!”秦忆宁话还没说完,朝宝的身影就挡在了面前,她边说边拉开车后门,眨巴着大眼睛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秦教授,我们先过去吧。”
秦忆宁狐疑地扫了她一眼,转头对巴音那点了下头,上了车。
车门关上的同时,朝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看向巴音那时已经换上了乖巧的笑脸,“叔,你也快点回啊。”
不等巴音那回话,朝宝飞速上车油门一踩扬长而去。
巴音那望着跑得飞快的车屁股,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同意回他家了?不过那位秦教授后面好像还说了什么,被朝宝那丫头一打岔没听清...算了不重要,得赶紧回家宰羊去!
***
砖房前的草地上支起了一个烤架,炭盆呼呼向上冒着热气,肉油时不时滴下发出噼啪的声响。朝宝盘腿席地坐在两米开外,眼睛直直盯着烤架上那只被炙烤的羊。
巴音那给羊翻了面,转头对她说:“还得烤半小时呢,你先回屋去吧。”
“我不,我就要看咳咳咳...”朝宝话还没说完就被随风飘来的烟呛得猛咳了几下。
“你这是何苦呢?”巴音那无奈地撇嘴道,“你看着它也活不过来啊。”
朝宝双腿一用劲直接站了起来,走到烤架旁望着已经被扒了皮滋滋冒油的羊肉,满眼怨念地说:“那么多只羊,你干嘛非宰了它啊?”
“它和你有缘啊。”巴音那挥手扇了扇扑上来的烟,“今天要不是你把它找回来,还不知道又跑到哪去了呢。”
朝宝的眼被烟熏出了泪,她作势夸张地擦了起来,“我费了半天劲把它给你送回来,结果当晚就被宰了,于心何忍啊。”
巴音那抬手扒拉她,“去去,别在这捣乱,不忍心一会儿烤好了你别吃!”
朝宝扭着身子躲他,忽然间定住了。
秦忆宁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正站着后面看着他们。夕阳的余晖照在他脸上,更显那双眸如水般晶莹,可这水好像结了冰,隐隐冒着寒气。
朝宝心里有点发毛,试探地问:“秦教授,您什么时候来的啊?”
“刚来。”
朝宝暗暗松了口气:刚来就好。转念一想刚才和巴音那大叔说的是蒙语,他听到了也不懂,没什么好担心的,心情一下放松下来,微笑道:“羊还要烤一会儿呢,这里烟大,您先...”
秦忆宁没有看她,径直走到了烤炉旁,低头看着烤羊,幽幽地说:“你就是为了这只羊把我一个人留在了车上?”
朝宝只觉周身的血都冻住了,整个人石化一般立在当地,半晌咽了口吐沫,磕磕巴巴开了口:“我,就是...
巴音那察觉气氛不对,用胳膊捣了捣朝宝,“你帮我找羊没和人家说?”
“当时他在睡觉,我一着急就没顾上。”朝宝小声对巴音那解释后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秦忆宁是怎么知道的?
秦忆宁转头看向朝宝,刚要开口,瞥到旁边不知所措的巴音那,犹豫了一下对她说:“请你跟我过来一下。”
“好。”朝宝不敢迟疑,乖乖跟在他身后。
秦忆宁大步向前走,胸中憋着口气,脑子却清醒。这趟路程不知还要走多远,还会遇到多少麻烦,如果没有一个靠谱的向导是绝无可能走完的,更别说找人了,所以有些话要尽早说清楚。
思及此一抬眼不觉已经走到了屋后的羊圈前,此时羊群已经回圈,咩咩声此起彼伏,但就像伴着入眠的白噪音,并不觉得吵闹,反而有一种舒缓放松之感。
他停下脚步,定神思忖接下来要说的话。
朝宝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垂着脑袋默默跟着,忽见前面的人停了步,赶忙驻足抬头。
秦忆宁颀长的背影伫立在前,夕阳下发丝透出金灿灿的光,一阵风吹过如波光般粼粼闪耀。
这景象把后面的羊圈趁得颇为潦草,人和景仿佛不在一个图层,P上去的一般。
朝宝有点恍惚,有那么一瞬甚至觉得这人不是真实的,是自己脑震荡后产生的幻觉。
她叹了口气:要是幻觉该多好啊,那今天就是自己一个人来的牧区,一个人碰到走丢的羊,没有把什么人独自留在草场...
希望的肥皂泡下一秒就破灭了,秦忆宁的声音像锋利的匕首刺了过来:“你如果不想做我的向导可以直说。”
朝宝急了也怕了,快步上前连声道歉:“秦教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正走着陡然撞见他冰冷的目光,心里一颤,又怯生生向后退了一步。
两人隔着一米来远,抬步便到,但此时秦忆宁周身有一股说不清的威压,朝宝不敢再往前,但她知道有些话必须现在说,有些歉必须现在道,否则再也无法挽回。
她深吸了一口气,收起营业模式,只剩下真诚,“秦教授,今天的事是我的错,我向您道歉。怎么补偿随您提,我是真心想做您的向导。”
秦忆宁冷笑。我的安全还比不上一只羊,看不出什么真心。
“秦,秦!”远处传来一道呼喊声。
朝宝循声看去,托雅大婶正急匆匆往这边跑。
托雅大婶怎么来了?她下意识想去迎,刚一抬脚又停住了,转头看秦忆宁想看他的意思。毕竟同样的错误不能连犯两次。
秦忆宁对托雅会来似乎并不意外,只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
朝宝忽然有点恼火。一个岁数都可以当他长辈的人这么着急地跑来找他,况且中午还吃了人家做的一大桌子菜,他就这么冷眼看着,这人心是石头做的吗?
朝宝赌气不再管他,快步迎上托雅,一只手搀上她的胳膊,低声问:“出什么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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