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青没想过自己会再与祝衔山相见。
四年前决定出国之后,她便几乎断了与过去所有人的联系,所有过去的社交账号也全部停止更新。即便是夏洇,她们彼此见面也不过四五次,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在微信上聊天。
很多人都在找她,认识的不认识的,理由各异。有想再与她合作的,有真的想让她回国继续事业的,也有单纯只是看热闹的。
只是找来找去,找到最后,发现她早就把人全删完了,连国内的电话号码都已经没再使用了。
其实苏云青心知肚明,她删来删去,最想删除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其余人不过是给了她一个删除祝衔山好友的理由而已。
只不过这也只是掩耳盗铃,倘若祝衔山这么多年没有更换手机号码的话,她存在手机短信草稿箱里的那些话,只要点击发送,就能让她看到。
可是苏云青没打算发送。
她觉得自己既然已经决定离开了,那就应该割断一切,重新开始。手机里那个不敢碰的电话号码是妄念,妄念就是应该舍弃的。
她在听新闻时刻意跳过所有与H国所有相关的新闻,连吃饭都不再吃H国特有的料理,夏洇来Y国之前,托人将这次兰昆时装周的邀请函送到她的手上,想让她们一起去赴这场宴席。
但苏云青没去。
她知道祝衔山会来,为了避免与她的相见,她应该待在家里,安安静静地看一下午的书,或者做些别的什么事。
只要不去时装周,兰昆这么大,总能避免和她遇见。
可惜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命运就是爱和她开这样大的玩笑。虽然她四年前就已经领教过命运的威力,此时此刻却还是很想给它一拳。
为什么呢。
为什么每一次,都要在她已经接受现实的时候,再一次用最暴力的方式搅乱她生活的那坛水,闹得她鸡犬不宁呢?
她想扯起嘴角笑,但发现自己根本笑不起来。
苏云青看着祝衔山,往后退了两步,最后长呼一口气,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
你什么呢?
苏云青发现,面对祝衔山的时候,自己的那点儿伶牙俐齿都变成了梦幻泡影,尽数散去。想表达的意思不能说出口,想说的话不知道怎么说。
于是就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我也要进棚里拍摄了。”祝衔山十分善解人意地替她解了围,“见到你很高兴,云青。”
苏云青终于在这时挤出一个微笑,她冲她点了点头,然后拖着至今僵硬的身体转过去,往家的方向走去。
祝衔山撑着伞看着她,四年前,她也就是这样看着苏云青撑着伞,头也不回地往昏暗的天际线走去。祝衔山攥紧自己的手心,她忽然觉得,如果自己不再迈出那一步,那么这一次便是她们的永别。
她倏忽间大声喊她:“苏云青!”
苏云青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回过头看向祝衔山,有些不知所措地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祝衔山顿了顿,随即踩着雨滴往苏云青那边跑去,在她的面前停下。
“我的电话号码一直没换。”祝衔山说,“我一直,一直在等你给我那个回答。”
苏云青呆在那里。
没有等她的回答,祝衔山便急匆匆地转过身,往旁边已经重新开机的棚里走去。
一直回到家,苏云青都还有点浑浑噩噩。
她洗了把脸,想让自己清醒一些,谁知清醒不成,反倒更浑噩,整个人脑子里,全是方才祝衔山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那么说的意思是什么。
她想表达什么。
她不恨我么。
她为什么还在等我。
她还......爱我么?
苏云青想到这里,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几乎是立刻苦笑出来,唾骂自己的异想天开。
苏云青不想再去想这件事,这对她而言真的很痛苦。她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将自己的手机扔进沙发里,走到厨房开始准备今天的晚餐。
Y国和H国的用餐习惯不同,大多数时候,吃的都是面包火腿燕麦水果之类的东西。苏云青也早就入乡随俗,大多数时候都用燕麦与莓果来饱腹。
但因为夏洇要来,苏云青只好翻出冰箱里还留着的一些肉、鸡蛋与蔬菜,顺便还找出了一袋面条,生疏地做着她已经许久未做的H国料理。
敲门声响起时,她正切着辣椒出着神,她被敲门声吓了一跳,刀一撇,便划伤了她的手指。
鲜血在伤口处酝酿了几秒钟,接着便毫不客气地流了出来,苏云青连忙将刀放下,用清水清洗了一下,接着跑到门前,给外面的人开了门。
夏洇看见她时,她的血已经快流到手腕处,她没来得及与夏洇说上一句话,便又跑去客厅里翻箱倒柜地寻找不知放在哪里的创可贴,在伤口处贴了上去。
夏洇一扫厨房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将门带上,走到苏云青旁边,说:“你还说我呢,这回好了,你我二人全都没逃过这血光之灾。让我瞧瞧,口子不大吧?疼不疼啊?”
“没事,不疼。”苏云青道,“你来的时候怎么不和我说一声,我被你吓了一跳,刀就撇了一下。”
夏洇双手投降,说:“冤枉啊苏大人,我来的时候可是给你打了三个电话,你一直没接。”
苏云青捞起自己随便扔在沙发上的手机,果然看到对方给她打了三个未接电话。
她伸出没有受伤的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说:“我脑子太乱了,估计没有听到。好了,我去厨房做饭了,你自便吧。”
“欸欸欸,等等。”夏洇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整个人扯了回来,说,“你这个状态不对劲啊,刚刚在片场还不是这样的。”
她说到这里,似乎意识到什么,猛地放开自己拉着苏云青的手,艰难地说:“你不会......遇见她了吧?”
“她”指的是谁,夏洇和苏云青都心知肚明。
苏云青一时没吭声,夏洇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大约已经知道了结果,但却还是不死心地想要得到当事人的否定。
然而当事人当场给她泼了盆冷水。
“嗯。”苏云青说。
夏洇用手扶着自己的额头,她此时此刻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个现实,作为当年全部事情的见证者,她也知道苏云青此时究竟有多么心神不宁。
“你和她......”夏洇试探着问道,“说了什么吗?”
“没说什么。”苏云青道,“就是好久不见,这样的话吧。”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不确定句。
夏洇瞧着她的脸色,显然并不是很相信她说的话,但终归没有继续问下去。
她扫视着苏云青的家,想要找些什么转移话题,然而未果。最后,只能毅然决然地站起来,郑重其事地将苏云青推到沙发边上,让她坐下。
她对着一脸疑惑的苏云青说:“今晚呢,就我来做饭好了。虽然我腿脚不便,但你这个心神不定的模样,万一再把自己伤了,我可是很过意不去的。”
苏云青被她这话堵得懵了一下,姐姐你做饭什么水平自己不清楚吗,但想起自己方才的样子,便也只好沉痛地点头,勉为其难地随她去了。
反正在兰昆这儿吃过不少难吃到快吐的饭,好像也不差这一顿。
谁知四年没吃过夏洇做的饭,这次再尝,竟然还不错。
苏云青试探性地咬下她做的辣椒炒肉,一瞬间睁大了双眼。
“你是不是鬼上身了?”苏云青说,“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夏洇么。”
“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夏洇没好气道,“我说我去新东方烹饪学校进修厨师学位了你信么。”
苏云青说:“也不是不能相信。”
夏洇作势要挠她。
苏云青不让她挠,趁着夏洇腿脚不便,一瞬间抱着饭跑了几米远。
“行了行了。”夏洇收住动作,说,“我不闹你了,你回来吧。”
苏云青笑了笑,坐回了位置。
屋子里忽然安静下来。
苏云青低头扒着饭,她知道夏洇刚刚这么一闹,是为了让她的心情好起来,忘掉刚才的那些事情。但她不是大罗神仙,自己也没有像鱼一样七秒钟的记忆,所以忘记这种事情,她根本做不到。
她胡乱地扒了几口,忽然想起什么,对夏洇道:“你也遇见她了么?”
“是啊。”夏洇说,“就是遇见她的时候,她管我要你家的地址,我被吓到了,这才摔了一下。”
苏云青愣了一下。
祝衔山管夏洇要她家的地址,她究竟想做什么呢。
是想着四年前未完的恩怨,杀到她家来,全部两清么?
“那你告诉她了么?”苏云青问。
夏洇摆了摆手,说:“当然没有!这种事情,还是得问你的意见吧?本来我是想告诉你的,不过后来我转念一想,万一你根本不想知道这件事呢,所以就让行舟帮忙隐瞒了......你不会怪我吧?”
苏云青笑着摇了摇头,说:“我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么?我怪你做什么?你呢,腿都摔成这样了,晚上干脆在我家睡一觉,别跑来跑去的。”
“行行行,就当我抱大腿了。”夏洇说,“我待会就跟行舟打个电话。”
苏云青看着她一脸泼皮无赖的样子,无奈地耸了耸肩。
苏云青在她们吃完饭之后打开了电视机,她本只想看看Y国今日发生的新闻,谁知甫一打开电视,祝衔山那张漂亮到无瑕的脸便铺陈开来,有关兰昆时装周的报道正在电视机上播放。
苏云青的呼吸一滞,竟然忘了换台。
夏洇看了她很多次,在看完这场报道之后的一整个晚上她都魂不守舍的,就连叫她都要好几次才有反应。
她只好在洗完澡走进客房前,尽量宽解苏云青。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没什么想不通的。”她对着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去的苏云青说,“如果还爱的话,就别放手。”
这句话如同箭矢一般跃空而来,射进了苏云青的心脏。让她的眼睛变得重重的,逐渐闭上,而她的意识也逐渐变得遥远。
她仿佛回到了与祝衔山相遇的时候,那个寒冷,却又如此让人难以忘怀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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