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山青这才猛然想起,当他们从人君宴上离开时,张文典兴致勃勃说起过一个逸闻。
人君宴上有一道压轴的点心,以稀有的葩香花作馅,异香扑鼻,不止形似蝴蝶,其香味更能招来真正的蝴蝶,名为“蝴蝶酥”。
而念君在人皇祭时发放粮米,除了粮米,另备下了两千份食盒,三千份点心,以飨王城百姓。食盒里的菜式都是当时人皇宴上的样式,竟也包括了这一道蝴蝶酥。
猫九郎闻到的或浓或淡的香味,赫然正是那蝴蝶酥中葩香花的香气!
果然,猫九郎似想起什么,突然叫道:“哦哦!我想起来了!前一阵子你们人君办宴会,老大就拿回来几个这样的食盒给我们吃!里面有一个漂亮的点心,可香了,就是这个味道!”
这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所有那些中蛊的人家,都曾经领到过这样一份食盒吗?
刚才试图阻止猫九郎进屋的主人家也在顾山青身后跟了进来,听他这么说,脸上露出惊疑的神色,道:“这……这是什么意思?我儿子的病,和这个食盒有关?可是,可是这是我那时候从人皇殿那领回来的呀!莫非里面的吃的有什么问题?”
顾山青连忙否认,只道猫九郎是一时闻到了点心残留的香气,觉得熟悉,才循味找了过来。
顾山青反复解释了好几遍,那人将信将疑,抱怨了几句,走开了。
他走开之后,顾山青依循之前的惯例探问病人,在他家四处查看,心思却早就飞了。猫九郎在他身后,也不敢吭声,只默默地跟着。
等他们出了这家人的门,不等顾山青为刚才的话道歉,猫九郎便随意寻了个理由,飞快地跑走了。
第二天一早,顾山青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王都几个有名的食街找猫九郎。
不止是为了向他解释,为何他要对昨天的那家主人有所隐瞒,更是因为顾山青十分担心他这几日的餐饭该如何解决——猫九郎说鹭飞飞留给他的钱花完了,又没说苍殊他们几时回来。
如果饿得时间太久,哪怕是猫九郎,想必也支撑不住。
幸运的是,在他去的第二条街,顾山青就发现了他。猫九郎依然正对着一个小摊流口水,只不过流口水的对象从包子换成了水晶虾饺和荷叶鸡。
顾山青递过一锭银子,分别买了几屉,猫九郎的眼神便追随着摊主递过吃食的手落到了他身上。
见到是他,猫九郎倏然一呆,马上涨红了脸,低下头来,道:“顾大人对不起!”
顾山青卡在嗓子眼里的一句“抱歉”没说出口,便被他噎了回来,连忙问道:“你为何要向我道歉?”
猫九郎盯着脚尖道:“都怪我太笨了,话都不会说,害得你们念君被人怀疑了。”
顾山青一愣,摇了摇头道:“不,你一点都不笨,只是说了正常人都会说的话而已,是我不够诚实。这是我的错,不是你的。如果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这个世界应该会变得更好一些。”
猫九郎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顾山青又道:“先不说这个了,不知道你这几天还有没有时间?如果没有什么事,要不要接着跟我去查案?”
之后几日,顾山青仍旧依着那官员给出的单子四处探访,只不过,这次带上了“反正也闲来无事”的猫九郎。
他们进到人家里,如果猫九郎闻到了那股葩香花的香气,便会对他微微点头。
而顾山青在询问病人生辰几何、何时发病云云之外,就会再另外问些诸如“是否经常外食”,“吃过何等野味”之类的问题,只为不引人注意地套出这些人家是不是也曾领取过人皇殿的食盒。
而问话的结果,大多都是肯定的。
顾山青又回过头来去问那些他已经拜访过的人,回答也是如此。
他们里竟然都是之前在人皇祭时领过念君发放的食盒的人!
尽管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顾山青依然忍不住隐隐心惊——若是给这些中了蛊的人知晓,他们的疯症竟然与人皇派出的食盒有关,民间又会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顾山青不认为是念君让人在饭菜、点心里下了蛊——这对他来说可谓损人不利己,他没有任何理由去这样做,更像是有人以此为契机坑害于他。
可是平民百姓们却不会这样想,他们只会觉得,这食盒与你有关,你便是罪魁祸首,必定要对此负责。
说不定,到时候还会生出些什么“人君假仁假义,以布施为名,行恶术之实,吸取平民魂魄修炼长生”之类离谱的流言,在民间流传。
到时候王城之动荡,念君之被动,便可想而知了。
这件事兹事体大,一点都耽误不得。
顾山青很快便向叶一汇报了此事,至于之后念君如何在他的殿中清查,如何寻找下蛊之人,如何救治那些中蛊者,便不是他该考虑的事了。
完事之后,猫九郎无处可去,也跟着顾山青回了镇异司。
他在镇异司蹭吃蹭喝了几日,呆得十分开心,当鹭飞飞来找他时,甚至有几分恋恋不舍。
鹭飞飞一边对顾山青陪笑脸,一边拽着他往外走:“你都麻烦顾大人多久了!还不想走?看老大到时候怎么说你吧!快走快走!”
顾山青笑道:“没事,一点都不麻烦,该是我感谢这几日猫九郎能够相陪才对!”
猫九郎哼哼道:“你看人家顾大人自己都说没关系了,就你还说我!”
鹭飞飞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快闭嘴吧!顾大人跟你客气客气你还当真了!”又转头对顾山青陪笑道,“大人,这些日子他肯定吃了您不少钱吧?您算一个总数给我,回头我就把钱给您送过来!”
说着,又恨恨地捶了猫九郎一记:“真是的,你光吃我吃老大还不够,居然又跑来吃顾大人了!”
顾山青依然笑道:“真的没事。一点小钱,不足挂齿,欢迎你们再来。”
鹭飞飞“哎……”了一声,只得道:“那好吧,那谢谢顾大人了!”
顾山青又道:“对了,苍殊大人可好?听猫九郎说你们出城是去找东西了,找得如何?”
鹭飞飞道:“还好还好!他进宫去找我们大鹏王了。东西也都找到了。”又嘀咕道,“不过,他们要我们找的东西真的好奇怪,听我老大说,都是些什么可以净化杂质的矿石啊、木根啊之类的,也不知道准备用来做什么。”说完,道,“大人,我们走啦!”
顾山青点点头,他便化身为鸟,揪着猫九郎扑翅而去。
顾山青在原地立了一阵,也转身回了镇异司。
查完这“叫魂”一案,顾山青的日常突然闲在了许多。他一时甚至有些不适应。
在没事时,他又拿出了之前从神农后裔那个小村庄带回来的名册,开始破解。他对里面的文字已然熟悉,解读起来比以前快了,很快就要破译到名册的书尾。
又过一阵,他见街头的布告墙处久违的热闹,也挤过人群,上前查看,赫然发现告示墙上新帖了一张布告,是人皇殿签发的,布告的内容并非别的,正与“叫魂”有关。里面写道,无论任何人有与此事相关的线索,不论大小,俱可向念君面报,报者有赏。
顾山青摸了摸下巴。
看来,念君在人皇殿的排查毫无效果,他实在查不出是谁在食盒中下了蛊,才会出此下策——不仅耗时耗力,单是为了能见深居简出的念君一面,想必都有不少人会假造线索,入宫领赏。
顾山青摇了摇头,又从人群中挤出去了。他的名册马上翻到了最后一页,尽管好像毫无用处,也算是了却了他挂在心中的一件事。
第二日,顾山青批改完了文书,便拿出那本薄薄的册子。
他未曾想过,在这种时刻,他的心中竟会有几分不舍。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在案卷司查一查文书里有没有出现过这册子里的名字吗?还是央王都掌管户籍的官员,看看有没有人现居王都,有更进一步的线索呢?
他心不在焉地翻到最后一页。
这种文字很美,或许真的是神农后裔所创,很多字都与世间的草木花叶,以及它们的生长枯荣相映和。
只剩最后一个名字了。第一个字是一朵下垂的花,寓示着花的凋零,也就是一个“谢”字。第二个字是广大的稻田,风吹成浪,穗株饱满,是一个“丰”字。第三个字是一棵小草的萌芽、抽条,以及最终的枯萎,这是一季的轮回,正是一个“年”字。
谢丰年!
顾山青心中剧震——谢丰年!谢丰年!谢丰年!
他久久地坐在原地,回不过神来。这是巧合吗?只是一个偶然的重名。
还是……
正在这时,只听“嗖”地一声破空之音,一道白影从镇异司的大门疾速飞入,精准地插在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张白底的符咒,看那作画的手笔,十分像张文典。
下一刻,这符咒无风自燃,化作一行墨字,深深地刻进了顾山青的案桌:“谢丰年面会念君,速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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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叫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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