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息壤

顾山青随谢丰年回到大堂,谢丰年从他那被各种稀奇古怪玩意堆得满满当当的案几上翻出了一个银丝镶边带把手的琉璃片,递给了他。他接过薄片,见其中有蓝色光晕缓缓涌动,不由奇道:“这是什么?之前没有见过。”

谢丰年不耐道:“我的东西你要都见过了那还了得?虽然效果一般,但应该也勉强够用了。”说着,拾起放在案几正中的核桃,抛给顾山青:“你再看。”

顾山青隔着琉璃片看那核桃,初时没见什么,又过不久,核桃的外形渐渐褪去,模糊的光圈亮起,黄、红、绿几种颜色纠结,闪闪烁烁。又过不久,这光圈的界限越来越分明,最外是泛着绿意的笔画勾连,绕成一个球状,大概是某种禁制,密匝匝覆在核桃表面。在禁制正中,一团似金似银的光不断变换、四处冲撞,一块深浓的红宛如污垢,紧缠其上。

他惊叹道:“这就是这核桃在你眼里的样子?”

谢丰年哼哼一声,道:“差不多吧。里边那团光,你可熟悉?”

顾山青又仔细端详片刻,讶然地抬起头:“你这么一说,这光团是兽灵?”

谢丰年严肃道:“我是这么觉得,想听听你的说法。”

顾山青道:“但是我从来没见过这样没形没状的兽灵。如果能把禁制去了,放它出来……”

谢丰年打断他:“我都去了好几个禁制了,只剩下这一种我从来没见过,不太好办。”

顾山青瞬间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你想让我把它召出来?”

□□是魂灵的容器,顾山青的驱灵术其实就是将魂灵从□□这一容器中抽离。但假如换一个容器呢?

谢丰年坏笑道:“万一呢?”

顾山青无奈地托起核桃;“先说好,我从来没试过从禁制里召魂,召不出来可怨不得我。”

谢丰年嫌他话多,扇着风催促道:“行了,你赶紧的。”

这世上驱灵术不尽相同,有人驱魂要手舞足蹈念念有词,宛如傩戏,顾山青和他们比起来就显得格外朴实无华。他将核桃举到眼前,而后微微一招手。谢丰年在旁边兴致勃勃地紧紧盯着。

然而过了半晌,依然无事发生。

顾山青生出一分尴尬,头一次觉得他驱灵的手势不妨再复杂些。他硬着头皮排除杂念,又试了一次。这一次,核桃颤栗起来,谢丰年情不自禁向前靠了靠。但没过多久它又安静了,任顾山青如何行事也再没有反应。

他叹一口气,把核桃交还给谢丰年:“看来仍得劳烦谢兄了。”

谢丰年恨恨地骂了一声,不再理他,又转身坐到案几前。顾山青知晓他的脾气,也不介意。

就在他正要拍马回藏书馆时,一阵争执声从大门外传来。

只听张文典的声音道:“我问你,什么是鬼?”

不空答道:“人心中有执念者,死后魂魄聚气成形,是为鬼。”

张文典道:“不错,亡故时心中仍有执念者成鬼,因此残留在世上的也就是那一缕执念罢了。肉身早就成灰了,还谈什么五感?你说的完全没有道理。”

不空不服:“那劳烦张施主给小僧说说,你先前遇到过的那些鬼,眼可还能视物?耳可还能听声?对外物可还有所反应?鬼因执念不入轮回,聚气成形。但既然气都已经成了形,那诸般感受自然与人无异,怎么只在此事上会有所不同?”

此时两人走到了大堂门口,听了不空的话,张文典在门槛上站住了,反驳道:“鬼的形和人的形怎么能一概而论?鬼能视物听声,那是因为物中有灵、音中有灵,魂魄能感知的,鬼自然也能感知,魂魄不能感知的,鬼自然也不能感知。要是你实在好奇,不如让山青把你的魂魄召出来,亲自感受一下?”

不空立刻道:“这有何不可?小僧这就请顾施主把小僧的魂魄召出来试试!到时候你就知道……”

谢丰年被两人吵得受不了了,不耐烦地从核桃上抬起眼来,打断了他:“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有完没完了?”

不空住了口,在堂前立定,对他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僧在和张施主讨论:鬼到底怕不怕热。”

“……”

谢丰年的白眼几乎都要翻到了天上:“你们是没事干了吗?为了这种问题吵来吵去?”

“谢施主此言差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等食君之禄,免不了要对战恶鬼,对这些细节的问题,那自然是知道得越多越好了!”不空一本正经道。

张文典在他边上的小声嘀咕:“说得和真的似的,明明最开始只是讨论这几天怎么这么热。”

不空没理他,看到顾山青,蓦地眼前一亮,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眼前:“阿弥陀佛,顾施主刚刚肯定也听到我们说的了,可否满足一下小僧这小小的心愿?”

看他说得极其认真,完全不似说笑,顾山青登时一惊,打趣道:“大师就这么信任我,不怕出了什么意外,回不去了?”

张文典抱起双臂:“你还是算了吧,因为这点小事让山青召魂?你自己没意见,人家山青还不想费这个力气!”

“怎么?你担心小僧证明你说的不对?”

“哈?担心我说的不对?我那是怕你白白被山青召了一次魂,还打了自己的脸!”

“阿弥陀佛,看来今天这个问题是非解决不可了……”

突然,“砰”地一声巨响——谢丰年不知从哪抱出一摞近一尺高的案牍卷书,拍到了案上,喝道:“行了,别吵了!”

看到那摞歪歪扭扭、浮着灰尘的厚厚案卷山,剩下三人瞬间呆住。

谢丰年对他们露出一抹戏谑微笑:“鬼怕不怕热,找一个问问不就知道了?”

“……”

顾山青率先回过了神,苦笑道:“你……怎么积了这么多案卷?”

张文典喃喃道:“好家伙,你这攒的比白鸿都多!”接着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警惕地道,“你可别来找我,我可不帮你看!”

不空默念一声阿弥陀佛,似乎颇有些心动,问:“叶司台查起的时候,你是怎么推脱过去的?”

谢丰年漫不经心地一挥手,径自翻起了文书:“她又不是每个月都查,跟案卷司打个招呼不就得了。”说着,见他们没有动静,立刻又不满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快来找鬼啊!”

于是一番翻查,三人很快就找出了几个疑似有鬼的案子,其中一个距离不远不近,正适合在短时间里跑一个来回——顾山青还另择出了几个案子留待稍后处理。

谢丰年又花了些时间找出他的起兮车——这车上施了轻身术和缩放术,携带起来很是方便,但也因此常常被他案上的各种杂物盖得不见踪影——再念三声“长长长”,车便恢复了正常大小。

这车原本是为坐两个人准备的,四人坐稍有些挤。不空还在嘟哝“你们先去小僧自己走”,就被张文典一把扯进了车里。

离王都向南百里,有镇名怀义,依山傍水,依的山是灵山,可采天材地宝,傍的水是活水,可往九省通衢。镇里的人靠采猎山里的野味、山珍、草药以及砍伐木材赚取生活,开了大大小小的铺子,顺着河将山货运到别处贩卖,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因此镇子虽小,平日里却颇为繁忙富庶。

然而手下来报的时候,怀义镇的马知县正对眼前的公文发愁地喷了一个鼻息。

渭河以南无人不知,渚、苏两郡的郡首是一对死对头。

两郡都挨着淮河,位置相近、地形相近,甚至连人口也相差无几,那么哪个郡的物产更丰盈、收的赋税更多,端的就是看两个郡郡首个人的能耐了。于是两人总是铆足了力气较劲——你产粮一石,那我绝不甘心八斗。

这种较劲分摊到州,再依次分摊到城和镇,就落在了一道道公文上。

想到这,马知县就感觉鼻尖瘙痒。其实公文里的内容说起来也很简单,就是想让怀义镇草药的产量再提上两成。

两成!

这完全就是欺他镇子有钱,要榨他的油水!

更何况,从山里出了事之后,但凡家里有点积蓄的人,都想尽办法减少进山的次数,能保住去年的量就算不错,竟然要再加!倒不如干脆现在就给他套上嚼子,把他未来五年的口粮拿去当草药卖,说不定能添上这两成!

而且,就算是产出变少了,那也怪不得本官啊?

马知县瞪起眼睛,直视着眼前的虚空。汇报的文书早几个月就递上去了,也不知道究竟传到了哪个吃闲饭的手里,没有一点点回音,也丝毫没有任何会有人来解决问题的迹象。

上一次向镇民筹的款早就用在了请道士上——这都是第几波道士了?——当然他也确实用了其中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点点、点点去吃花酒,但那难道不是他身为本镇父母官,该受的孝敬吗?

结果道士来了,该焚香的焚了,该舞的剑舞了,仪式搞得声势浩大,几乎所有镇民都来围观了——当然,他对这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好歹钱的下落算是有了交代——但在不到两个星期之后,竟然又有人失踪!

自那时起到现在也有近两个月过去了,虽然没再出事,但人们进山的热情却一直缺缺。看来是得再办一场法事了。有没有效果不提,样子得先做足才是!

上次请了道士,那这次就请和尚吧?该去哪请和尚呢?

正深思着,突然有侍卫气喘吁吁地跑进了大堂:“大人,来人了,来人了……!”

他回过神来,吹胡子瞪眼道:“你急什么!没看见本大人正在沉思吗?来的是谁也不见!”

侍卫喘了一口气道:“不……”

马知县眉头拧得更紧:“不?你对我说不?”

侍卫:“……能不见啊大人,提刑司,镇异提刑司,来人了!”

听到这话,马知县瞬间呆住,大喜中又有一丝微妙的遗憾——怎么就没来得及筹款呢?

“来的是哪一位大人?算了,不管是哪一位,先赶紧请进来再说!”

侍卫又喘了一口气:“不……”

马知县眼睛瞪得更大:“不?我让你请人进来你还说不?你到底想干什么?想造反?”

侍卫:“……止一位啊大人,一下子、一下子来了四位啊!!”

以防有人不知道“息壤”是什么,我来稍微解释一下www

息壤,就是指能自己生长、膨胀的土壤。据郭璞注《海内经》:“息壤者 言土自长息无限,故可以塞洪水也。”

不过我这里的息壤设定和典籍里还不太一样,欢迎大家接着往zhao下bu看tong(划去)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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