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典看也不看,又连丢几张符,轻飘飘的符纸好似化作了尖锐无比的利刃,破空而去,“唰唰”几下,将所有藤枝尽数割断。而就在爆出汁水的枝叶断口,又有不知多少细蔓争先恐后冒了出来,瞬间胀大,如触手一般张牙舞爪地向他们扑来!
身后传来一阵阵细微的抽气声,他们那些刚好路过或者特意跑来围观的镇异司同僚们纷纷跑开,躲到了安全的地方,只露出一只眼睛悄悄偷看。
不空轻轻念一声“阿弥陀佛”,拈起一个手诀,整个手掌在阳光下散出几不可察的淡淡金光。而后,出手如电,探入拧成一团乱麻的藤蔓深处。那些藤枝仿佛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攻击目标,如雨后洪流般疯狂地向不空奔涌而去,刹那间将他整个人淹没。
顾山青被挤得后退两步,不安地动了一下,想要出手,却被张文典拦住,道:“没事,你看着。”
果然,就在那无边绿意之中,有金光闪现,接着,那些藤蔓就像被骄阳暴晒了许久一般,迅速地干枯、萎顿,蜷缩成一团团干巴巴的败叶,最终化为飞灰,消散不见了。
而就在藤蔓消失之处,立着一个完好无损的不空和那个装着息壤的木质箱子,仿佛从头到尾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张文典对顾山青无奈道:“这下你看到了?我们试了半天,只有不空这个办法有效。如果再去碰箱子,那就再来一轮。虽然不可能永远这样没完没了,但想把它消耗到那个地步,那可就太费劲了!”说完,又嘀咕一句,“虽然费的不是我的劲吧。”
不空点点头,合了一个掌,也道:“阿弥陀佛!正是如此。虽然小僧也并不介意多试几次,但谢施主的法宝可就要折损许多了。我们还是稍稍等他一会儿罢!”
谢丰年道:“等我?为什么要等我?我不是已经在这了吗?”
他突然出声,张文典毫无防备,立时被骇了一跳,回身怒道:“来了你怎么不说话?不对,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谢丰年无辜地对着不空一指:“他把手往里探的时候我就来了啊!”
张文典:“……你既然都来了为什么不赶紧出手?看我们被你的法宝折腾很好玩吗??”
谢丰年更无辜了:“啊?你们不喜欢吗?我看你们玩得挺开心啊!”
张文典:“……”
顾山青笑道:“好了,先别说这个了,还是赶紧把你的法宝收走吧!你看人家都等急了!”
他们昨夜把箱子放在了藏宝阁门口,看守藏宝阁的人此时正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探头往外看,脸上的表情比起“焦急”,倒更像是“惊吓”。
“好吧。”谢丰年不情不愿地走到箱子前,从怀中摸出一个斧头状的小铁件,在手中一抖,转眼化作一把真正的纯铁制的斧头。他掂了掂斧头的分量,十分满意,而后,双手将斧头高高举起,重重劈下!
低低的惊呼从各个角落传来。然而装着息壤的木箱并未如所有人预想中那般四分五裂。在一声如金戈交碰的铿然嗡鸣之后,原本光滑平整、扣得严丝合缝的木箱突然颤抖起来,抖动之剧烈仿佛它即刻就要散架,接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木块从中浮现出来,静静地躺在箱盖正中。
谢丰年从身边随手摘了一片叶子,用叶子裹起那木块,放入他随身携带的小木盒里。他一边将木盒揣进袖中,一边扭头得意地坏笑:“哈哈,我就知道你们谁也过不了我这一关!”
张文典:“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谢丰年抖抖袖子:“告诉你你也不信。”
张文典:“你说不说?!”
谢丰年一勾嘴角:“你去问白鸿吧。”
张文典:“……他怎么会知道?”
谢丰年:“就是从他那来的,他怎么不知道?”
张文典认真地盯住他的眼睛,见谢丰年坦然回视,不似在信口开河,终于勉强道:“好吧。回头我去问问他。”
立在一旁的不空轻咳一声,从怀中摸出一杆狼毫细笔,道:“那接下来,小僧就开锁了?”顾山青微笑点头。
昨夜他同样是用这根笔在木箱上写写画画,在箱盖与箱体交接处画了三个样式不一,精雕细琢的水墨大锁,画的不是寻常挂锁简单的外形,而是如同将一把锁沿着截面层层剖开,又一层层画了上去,画一层,消失一层。
此时他弯下腰来,又如昨日那般画了起来,一层叠着一层,只不过画的不是锁,而是里出外进、参差不同的三把钥匙。待一把画完,那钥匙便自发而动,自如地插进现出形来的锁中,和它一同消隐而去。
三把钥匙画完,不空直起身,轻快地道:“好了。”
之后便是顾山青和张文典。顾山青随意一招,招回了他如麻绳般密密缠在木箱上的草灵,而张文典则直接拿出一张提前备好的符纸,往木箱上一贴,箱体上让人眼花缭乱的符文滚滚而过,尽数收入了符中。
四人设下的禁制全部解开,张文典正要搬起箱子,藏宝阁里立刻跑出了两个人,顾山青认出其中之一是昨夜值守的人,旁人都叫他小李。
小李忙忙道:“我们来吧,张大人!”说着,一人一边,也不等张文典推辞,麻利地将箱子搬进了藏宝阁。
四个人紧随其后,也进入藏宝阁。
藏宝阁门一进了门便是前厅,四周都是书架,负责编纂造册的几个人趴在桌上异常专注地低头写着些什么,仿佛谁也不曾扒着门往外看。
小李将木箱放下,对其中一人说了几句,那人点点头,起身从书架上找出一本又大又厚的册子,翻到空白一页,连同手上的笔一起递给了他。
大致的来龙去脉昨晚已经说过,无需再多言,很快登记完毕。
小李对他们说了一句“请跟我来”,又和另一人抬起箱子。两人沿着书架一路走到底,拐了一个弯,不见了。
顾山青这才发现书架后还有一道敞开的小门,连着架在水上的通廊,通廊尽头则是两扇刻着复杂符文的木门——无疑这才是真正的藏宝之处。
在小李拿出令牌开门时,顾山青避嫌地移开眼,随谢丰年一道垂目望向清澈的池底。五彩的锦鲤群聚成团,在水中活泼泼地游动,不时翻起尾巴,溅出一点水花。
谢丰年满脸嫌弃:“叶一那个死板的女人,玉鳞金翅鲤我都给她抓来了,她居然不让养!”
张文典轻咳了一声,问不空:“那个鲤鱼的全称叫什么来的?”
不空答:“巨齿玉鳞金翅鲤。”
张文典又问:“叶司台的原话是怎么说的?”
不空作批阅文书状,头也不抬,惟妙惟肖地道:“‘如果你来承担它饵料的费用,我就让你养。’”
谢丰年:“……”
顾山青忍住笑意,听见小李剧烈地呛咳了几声,道:“几位大人,可以进了。”
顾山青来到镇异司之后,总共只带回来过一个核桃,而那枚硕果仅存的核桃直到现在还在谢丰年手里,一时半会没有要上交的迹象,因此除了门厅,他其实从未进过藏宝阁。
此时迈入镇异司真正的藏宝之地,他不由轻轻发出一声惊叹。
在两个相对而坐的值守者身后,宽阔的大堂四面俱是石墙,画满了符文,一个又一个顶天立地的巨大架子上堆满了大大小小、千奇百怪的物件。有装在盒子里层层封印的,也有就那么大剌剌摆在那里的,不分高低贵贱,挤作一团。
小李跟值守的人打了一个招呼,其中一人默默地站起身来,跟在他们身后。
他往里走了几步,又停住脚,道:“对了,还有几点事项,大人们想必都知道,还是容我再提醒一下。藏宝阁中不许施术、不许画阵、不许念咒、不许召灵,不得私自触碰架上的物品,更不得随意带出,请几位大人注意了。”
他们几人之中只有顾山青是第一次来,这话是说给他听的。顾山青心知肚明,对小李微微一笑,以示知晓。
小李得他肯定,点点头,道:“请跟我来。”便往前走。
谢丰年凑到顾山青旁边,悄声道:“说得这么严重,其实都是经年累月积下来的破烂,没有人丢,就在这堆着。光我知道的就有什么被鬼附身过的椅子啦,砚精毛笔精碟子精被制服后化成的原型啦,还有某个傻瓜蛋扮鬼吓人披的破床单。要我说,就该一把火烧了,看哪个能留下来,还有点保存的价值。”
张文典反手拍他一记,道:“瞎说什么呢。把封印的盒子都烧了,真放出什么吓人的玩意,你负责?”
谢丰年“啧”了一声,算是作罢。顾山青一笑,也未多言。
大厅极深,他们走的通道自然也十分长。顾山青一边走,一边饶有兴味地观察着架子上的东西,发现其中当真无所不包:符箓、木鱼、拂尘,刀枪剑戟,破烂的卷轴、古书,光洁漂亮的珠宝首饰、妆奁、绣裙,染着锈、沾着血,散发着不详之意的胸甲、旌旗,漆黑的油灯,颠倒的香炉,不知为何的鸟兽骨骸,不知用途的古怪仪器……
诸此种种,夹杂在更多被封印住了的,材质各异的大小盒子之间。
所有架子的边缘也同样刻着深深的符文,有个别几个与旁的不同,想来是针对架子上的东西专门设下的。
他们一路走到大堂最深处,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小石门前。说它不起眼,只因旁边的物事太过夺目。
那是一个约有半人高的星盘,构成底座的数个玉盘深蓝如墨,缠金鎏银,相互交叠,夜明珠的碎片镶嵌其中,有大有小,以细细银丝勾连,繁复细致无比,璀璨奇丽无比。盯得时间久了,几乎让人觉得不是镶嵌在玉上的星盘,而是真正满天繁星的深邃夜空。
若说它有什么瑕疵,那便是在最大的玉盘中心有一个漆黑的空洞,仿佛被挖去了一块,显得十分突兀。
顾山青观察了片刻,道:“咦?这个星盘似乎并不准确啊?”
小李讶道:“这您都能看出来?您说的没错,这个星盘和实际的星象并不一样。不过,就是因为不一样,所以才能用它来守门。”
顾山青:“什么意思?”
小李:“等一下您就知道了!能否借一下您的令牌?”
顾山青将令牌给他,小李又从怀中摸出两个,一个是他本人的,另一个由白玉制成,剔透而光润,却是叶一的司台令。顾山青这才发觉石门旁有三个凹槽,正合三个令牌的尺寸。
谢丰年挑眉:“你是什么时候向她要令牌的?”虽然没说具体是谁,但这个“她”显然指得是叶一了。
小李一愣:“叶司台早上路过时看到了箱子,问了问情况就直接给我了。”
谢丰年点点头,不语。
小李将令牌依次塞入凹槽中,少顷,原本看起来毫无缝隙的石墙上突然凹陷一块,现出一个长宽各约一尺的小格。小李从中一掏,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摆件。
这摆件形似浑天仪,用与星盘相同的玉做成的玉环交相嵌套,大小不一,有粗有细,底座似分了好几层,每一层都刻满难以认清的小字。
小李举起它,对顾山青道:“您看这底下的字。”
顾山青看了两眼,认出了底座上的字:“天干地支、乾坤八卦?”
原来,每开一次门,墙上的星盘便会变动一次,这浑天仪乃是开门的钥匙,每次开门前必须由藏宝阁的人来将它调至与星盘对应的位置,插入星盘中。
为了向顾山青演示,小李转动起浑天仪的底座,玉环应声而动,旋转交错,自有一种迷人的韵律。
顾山青恍然大悟:“如果是正确的星盘,只要对星象有所了解,那么谁都可以操作了!”
小李点头道:“对,正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个星盘上星象变换的方式本来也与现实不同,我们大多得学上一年才能上手,就算它是正确的星盘,也不是那么容易破解的。”
说着,将浑天仪递给一直跟在他们身后,沉默不语的另一人。
“咦?你一个人操作不行么?”顾山青问。
小李笑着答道:“不行的。我们值守的人分为两组,每一组都只会计算其中一项,我只会看天干地支,他只会看乾坤八卦。”
顾山青道:“原来如此。”又好奇道,“如果计算错了,又会如何?”
小李道:“藏在地下的阵法会立刻启动,把所有人定在原地。藏宝阁的大门也会即刻封死。”
谢丰年突然嗤笑一声:“搞得这么复杂,这是既防外贼,又防内鬼啊!所以说我一直想看看这破屋子里都藏着什么好东西,这么严防死守。”
顾山青摸了摸下巴。
确实。如果说复杂的星盘和重重令牌还能用提防入侵者来解释,把解读星盘的人分为两组,显然就是为了防止内外勾结了——勾结一个人相对容易,但若是勾结两个人,泄露的风险就高了许多。
而地下隐藏的阵法则保证了值守者绝不会受人胁迫——他们只需要把浑天仪故意调错,然后等待救援即可。
张文典惊讶地问谢丰年:“你没进去过?”
谢丰年翻了一个白眼:“进去是进去过。但是里边的东西都有封印,每次进去旁边又至少有两个人守着,母老虎不让我拆。”
他话音未落,只听一阵机关转动的喀喀之响,小门霍然大开——原来在他们说话之时,小李那沉默寡言的同僚已然将浑天仪调适完毕,插入了星盘正中的漆黑空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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