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石怪

刚刚不知是谁冲口而出的尖叫又掐在了喉咙里,死一般的寂静中,念君沉声道:“你是何人?到我处有何贵干?”

听到他问话,那不成人形的女子的头如卡住的机关般一顿一顿地缓缓抬起,脸慢慢露了出来。她眼睛的位置是两个漆黑的空洞,从眼窝里流下两行红得发黑的血泪,唇边一片污脏。抬起了脸,她才一点点把脖子底下的部分扳正。人虽直了,头却依然是歪的,全身的骨头仿佛都是断的,在最不可思议处弯折。她咧开嘴:“嘻嘻嘻,哈哈哈哈……”

诡异的笑声传来,越来越大。

突然有精光一闪,仲武一声轻叱,拔出双刀直奔那红衣女子而去。

那女子却不直撄他的锋芒,身子明明丝毫未动,却鬼魅般忽左忽右,飘飘悠悠地躲避他的刀锋。

众人呆若木鸡,木清吓得捂住了眼。顾山青专心盯着,想搜集更多的细节,却因她飘得实在太快,连她是如何动作的也没能看清。

那不似活着的女人突然幽幽地开了口,声音时大时小,如泣如述:“我来这……是想做什么呢?我来这,是想做什么呢?我不知道,不知道啊……大概,是来带你走的吧?”

仲武身形一顿,攻势更猛,她却恍若不觉:“哈哈哈,嘿嘿嘿嘿……”

双刀连成一片暴烈的银光,却似丁点没砍到那女人身上。她笑声渐止,瞬间沉默之后,突然再次张口,发出一声如鬼哭般的刺耳尖啸!

“啊!”众人猛地堵住耳朵。然而堵住耳朵也挡不住过这似要钻入颅内的啸音,顾山青头痛欲裂,余光里看到周围的人竟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这啸音不止折磨人,还会让人失去知觉!

木清、谢丰年、不空……只有白鸿好似没受什么影响,跪在地上想要推醒张文典。

他高声唤道:“小黑!”

刚刚不知去哪玩了的小黑瞬间滑入体内,顾山青眼前蓦然一清。再抬头看,只见仲武逼得那红衣女子越退越远,两人几乎要追出了问君殿。

他隐隐生出疑惑,然而还没等想清楚,头顶又有女声幽幽响起:“你以为你可以逃过吗?”

顾山青猛然回头,那红衣女子黑发覆面,不知何时竟绕到了他们的身后,正摇摇晃晃地立在台后的屋檐上!

一直在念君身边的仲文默不作声地脚下空踏,飞身而上,顾山青此时才发现他的一肩染得血红——他为了保持清醒,竟生生捅了自己一剑!

那女子看他上来,又轻飘飘向后遁去,嘴里依然“嘿嘿哈哈”地高低笑个不停。

顾山青的不对之感愈发浓重。

虽然这女子奇形怪状,但假如真如她所说,她是来刺杀念君的,按理说她应该和仲文仲武正面交锋,想办法突破到念君近前,又或者她有神鬼手段,可以从远处杀人于无形,那就更应当直接使出,而非这般装神弄鬼,只是引得仲文仲武越跑越远!

从晚宴还没开始时算起,绊住苍殊,叫开叶一,弄晕众人,以骇人面目诱走仲文仲武,这分明便是一招——

一道白影从他身后闪过,直直冲向念君!

——调虎离山!

顾山青疾声叱道:“小黑!”

小黑刹那冲出,然而早已来不及。

时间似被拉得漫长,妖王那一把雪亮宝剑的剑锋逼至念君身前,只见白光一闪,蓄满力量的一击断然刺出!

而后,被一只苍白的手,轻轻、轻轻握住!

血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然而锐利的剑锋好像镶嵌在了那清癯的手指之间,哪怕已顶在了念君的咽上,也再不得寸进!

这时仲文追了两步,也意识到了不对,放弃了那诡异的红衣女子,手里的剑划出一道漂亮的残影,脚下一蹬,从檐上势不可挡地劈下。

文影如梦初醒般松开剑柄,一抬眼,一道雪白剑光近在咫尺。她张大了口,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下意识地举起手,挡在头顶,在那所向披靡的斩击下如雁羽般轻飘飘跌坐在地。

眼看马上要血溅三尺,突然有冲天的彩光迸发,竟生生挡住了仲文的蓄力一击,逼得他落到地上,后退一步。

文影呆呆地看向腕上的手镯,那白玉镯光华散去,原本油润而毫无瑕疵的玉身上,无声无息地现出了一道细细裂痕,而后碎了一地。

仲文又迅速上前,唰然把剑架在文影的颈上,冷声道:“你到底是何人!”

仲武也赶了回来,瞥了一眼满地狼藉,对念君行礼道:“属下无能,让她跑了,请君上降罪。”

来不及计较文影是怎么回事,顾山青突然先凭空有了一个猜测,起身问道:“敢问将军,那女子是如何消失的?是不是,明明刚才还在眼前,下一秒就消散在空气里了?”

仲武微微侧眼看他:“你怎么知道?”

顾山青当即了然,答道:“将军这么一说,我就更确定了,这是幻术。”

仲文问:“幻术?”

顾山青道:“那女子是幻术。”

仲武冷道:“大人是说我分不清追击的是真人还是幻影?”

顾山青摇头道:“在下并非有意冒犯将军,这幻术极其高明,其实我也并不能分清。直到听将军说她突然消失前,还只是推断。”

仲文道:“推断?”

顾山青:“不错,问君殿周围早已设下结界,不说一般人,连一只虫子都进不来,那女子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突然出现,实在是太过奇怪。排除这个可能,要么她是鬼,要么她是有人从内部设下的幻术。但问君殿中必然同样布下了不少驱邪之术,她不可能是鬼,那么,就只能是幻术了。”

仲文怀疑道:“只凭这个理由?”

顾山青不动声色道:“还有另一个理由。那就是,幻术就算再高明,可听可见乃至可触可感,也接不住如将军这般高手的一剑,所以她只能一昧躲闪。”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虽然顾山青这么说,但其实真正的另一个理由,是叶一没有回来。

且不提问君殿四周的守军,叶一那时没走多久,就算她再有急事,听到问君殿里传来那般刺耳啸声,也必定立刻折返。然而直到此时她还没回来,说明那啸声并非真实存在,而是幻术所作的幻音。

幻音扰人心智,仲文捅自己一剑回过了神,而仲武没受这幻音影响,则可能是因为他一心专注于攻击,丝毫没有分神的缘故。

仲文“哼”了一声,算是勉强接受了顾山青的说法,又盯住了文影:“那设下这个幻术的,就是你了?”

顾山青又摇头道:“不是她,她绝不是主谋。”

仲武隐隐似要发怒:“是你说是幻术,你又说不是她!这里清醒的人就这么几个,难不成是你么?!”

确实,现在这花园里清醒的人,除了仲文仲武、念君、顾山青,也就只有失魂落魄的文影,不在状况内的白鸿,以及文影那两个巨石摆件一般、却不知为何没有晕过去的侍从,阿石阿土了。

一直安静听着的念君突然开了口:“让他说。”

他手上的伤口缠了丝绢,大约是刚刚自己裹的。此时他单手撑住额头,一缕发丝散落下来,一直掩藏得很好的疲惫终于浮上了表面。说完,蓦地起身,拾起丢到一旁的宝剑,走到大鹏王身边。

大鹏王脸贴着案,好像已经睡熟,甚至还打起了鼾。

念君低头看了他半晌,嫌弃又有点好笑地摇头:“明明妖力那么惊人,遇上术法怎么就这么不济……”说着,将剑举起,轻轻松手。剑哗然入鞘。

他转身要往回走,犹豫片刻,还是叹一口气,褪下外袍,回身盖住了大鹏王裸露的背脊。

顾山青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一个非常应景又不合时宜的问题:假如大鹏王盖着被子睡觉时变回原身浑身羽毛的鸟样,他会觉得热吗?

念君道:“说吧,下幻术的是谁?”

坐在地上的白鸿突然道:“虫子。她身体里有虫子。”

顾山青尚且有些关窍没想明白,这时听他一说,立时又打通了其中重要一节。

白鸿爬到文影身边,伸出一只手指放到她的耳前:“难受,你忍一下。”接着,他的一根手指变成了一枝细细的藤蔓,蜿蜒而出,钻进了文影的耳洞。

仲文仲武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厌恶,显然觉得这个场景很是恶心。

文影蹙眉闭眼忍耐着,过了许久,才听白鸿道:“好了。”

藤蔓倏地收回,那虫就顺势落在了白鸿的指肚上。顾山青从没见过真正的蛊虫,早做好了准备去见识一只肥滑囊软的白胖肉虫了,伸头一瞧,却发现白鸿指上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黑点,不到半个米粒大小,非常平平无奇。白鸿稍稍一捻,便爆出汁水,成了一道散碎黑痕。

猎奇心理没能被满足,顾山青微妙地感到了一丝失望。

仲武一脸嫌恶地问道:“所以,她是被这个虫子控制了?”

顾山青回神道:“是,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应该是一种影响人心神的蛊虫。在将其放入人的耳中时,可以对其灌输一个想法。只要在合适的时机催动,人就会将之实行。”

他询问地看向白鸿,白鸿赞赏地点点头。

念君揉了揉眉心:“所以,操纵这个蛊的,可能是问君殿里的任何人了。”

顾山青摇了摇头,没等他说话,脾气明显更加火爆的仲武怒道:“你是摇头上瘾了吗?有话快说,有……”

好赖在念君面前把后边一句吞下去了。

顾山青苦笑:“将军稍安勿躁,且听我说。控制这蛊虫只可能是此处的人。在仲文将军从君上身旁离开的下一个瞬间,文影就一剑刺出,这个时机掌握得太过精妙,必然是能看到念君周遭情形的人。”

仲文冷冷瞥了白鸿一眼,道:“如果我没记错,那时候只剩下你和这小子吧?或者说,难道是有人装晕?”

白鸿怒气冲冲地瞪他。

顾山青一笑,却转而说起了旁的:“将军可知九州至南有一座山,名叫熔冲山?”

仲武不耐烦道:“你突然说这个做什……”

仲文抬手截住了他的话。

“世人皆知熔冲山地下有精火,但很少有人知道那火上还有巨石。”顾山青接着道,“这巨石中偶然有那么一些受了火精万年的炙烤,会生出意识。但毕竟精火酷烈,任何生魂都不能幸存,因此这些巨石有识,却无灵。”

仲文平板道:“是有这么一说。南方有石怪,有识无灵,宜附魂、可再塑肉身。”

顾山青点点头:“不错,除此之外,这些石怪经过密法炼制,还能成为极好的侍卫,忠心耿耿、力大无穷,而且因为原本就是石头,毫无存在感。只不过唯一的缺点是,有一个指令,做一个指令,绝不多做哪怕一步。”

仲文的视线缓缓平移,落到仍然无知无觉般,阿石阿土糙陋的脸上。

“而这样一个侍卫,怎么会在主人跳下高台,马上要摔倒时,把她扶住呢?对吧,阿石?”

顾山青想了想,好像不够严谨:“或者阿土?”

仲文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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