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分身乏术

顾山青他们二人被文影送出了门,便去找在另一间屋子的林神医道别。

林神医正在那里对着棋盘研究棋法,他们告辞的话没说完,林神医忽地扔开棋子,从卧榻上跳了下来,自顾自地收拾起了药箱,一边收拾,一边背对着他们道:“你之前不是说有一个发了癫症的病人想找我看一看?他在哪?”

这话是对他说的。顾山青一怔,道:“现在就去?”

林神医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你还想挑个黄道吉日?”

顾山青苦笑:“不是,只是有些突然,不知他们那边是否做好了准备。”

林神医更莫名其妙了:“他一个癫子,有什么可做准备的!快走快走,看完了我还要回来研究棋谱呢!”

话已至此,顾山青便是不想领路,也不得不带路了。

幸好王伯在他早上出门之后忙着帮顾山青处理一些琐事,并未离开。他们出了医馆,和张文典告了别,便十分顺利地在顾山青家里找到了他,之后便由王伯带着他们再前往他的外甥家。

林神医脾气颇有些古怪,顾山青本有些担心这一番周折让他不快,但见他神态轻松,毫无怨言,不由大松一口气。

王伯的妹妹家在王都边缘,附近住的都是王城一般的平头百姓,房屋大多低矮破旧,拥挤不堪。马车进不去,三人踏着弯弯曲曲的小道,迈过从一个个狭小院落中流出来的片片污水,终于来到了王伯妹妹的住处。

尚未踏入她家的小院,就听屋里传来一阵嘶哑的喊叫声,仿佛某种受伤猛兽的怒吼。紧接着,是一位妇人低低的饮泣。

听到这声音,王伯的脸肉眼可见地皱缩起来,整个人仿佛更佝偻了。顾山青安慰地轻抚了抚他的后背,跟在他身后,迈入院门。

一进门,王伯清了清嗓子,叫道:“阿妹,出来了,有贵客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瘦小的女人出现在黑洞洞的门口,围着裙兜,极快地用袖口擦了擦眼泪。从她的面相上来看,似乎比王伯还老上几分。

见到顾山青和林岩树,她勉力挤出一丝笑意,道:“这两位是……?”

王伯介绍道:“这位是我的东家,顾大人。这位是他请来的神医,林神医。”探了探头,又道,“怎么今天老钟没有在家?”

这位老钟,显然便是王伯的妹夫了。

那位被唤作阿妹的妇人听到“神医”两个字,眼神蓦然一亮,却似对这忽然出现的希望心生畏惧一般,手脚更为局促了,只一边用眼睛悄悄地打量他,一边讷讷地回答道:“老钟去进货了,晚上才能回来……”

王伯对顾山青解释道:“老钟他们两口子原来在城东门经营了一个小铺子,给来往的行人卖点日用之类的。为了给虎子治病,把铺子抵了,只能走街串巷地卖卖货,赚点辛苦钱。”

顾山青默然,道:“原来如此。”

王伯叹了一口气,又对林岩树道:“真的,林神医,求您救救我家虎子!我妹妹她……真是太苦了。我虽然只剩下这一把老骨头,但只要您开口,以后就算当牛做马,我们也在所不辞!”

说着,便欲倒身下拜。他妹妹见了此状,诚惶诚恐,也要随之拜倒。

林神医不着痕迹地拂开他的动作,让他微微一个趔趄,没有跪成,又上前一把托住他妹妹,只道:“先让我看看病人再说,如果能治,我自然会想办法去治。如果治不了,你再怎么求我也没有用。请吧!”

阿妹家的屋檐本就低矮,光线不足,仅有的一扇小窗又被粗糙的麻纸糊住,使得屋内更显昏暗。

一进门,顾山青眨了眨眼,方才看清窗户下有一方土炕,炕上用一重重粗大的麻绳绑着一个壮实的青年,正在拼命挣扎,无疑便是虎子了。

这虎子生了一双浓眉大眼,若在平时,五官应当很是周正。然而此时,这周正的五官却完全被他的表情破坏了。

他明明目视虚空,却好似见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般,一脸惊恐,大张的嘴里不时发出一阵阵尖叫声,让他的面目更加扭曲。只消一眼,便能瞧出这不是一个正常人。

王伯俯下身,轻轻摇了摇他,唤道:“虎子,虎子!舅舅来看你了,还认得舅舅吗?”又道,“舅舅带了一位神医来看你,你很快就会好了!你听见了吗?”

虎子盯住他,一时间眼神凝定,似有所觉。

王伯神色一喜,正要再说些什么,他却突然又“啊啊啊”地大叫着,手脚挣动起来。

林神医轻拍了拍又失落下来的王伯的肩膀,道一声:“借过。”便去为虎子把脉。把了须臾,神情却愈发专注。

把完脉,他收回手来,想了想,隔着衣服在虎子身上点按一阵,又从药箱中掏出一套银针,回头对他们道:“我需要安静。你们都先出去。”

顾山青跟着王伯和他妹妹从屋里出来,问道:“虎子在发病前,也住在家里么?”

阿妹家院落很小,他们刚刚从中出来的房间显然就是主屋了。主屋里除了一张土炕,余下的地方只能放下一张歪歪扭扭的小几,以及几把将将能坐的板凳,怎么看也不像能住下三人的样子。

阿妹瞧了哥哥一眼,见他点头,嗫嚅地道:“虎子以前在城南头做工,不在家里住。只在休息的时候回来。”

顾山青一指主屋:“也睡在这里?”

阿妹摇摇头:“不。后院还有一间屋子。”

顾山青道:“能否带我去看看?”

——他小时候家门附近便有一个疯子,说是妻子跟着别人跑了,他便疯了,时时为邻里小儿所欺。他的父亲常常去将那些小孩赶跑,对顾山青道,“他也是个可怜人”。

之后他与师父走南闯北,更是见过各种疯癫狂乱之人,渐渐明了他们的种种疯狂其实乃是心魔所致。人生起伏、情感得失、往来际遇,这些人画地为牢,将自己囿于其中,于是再也不得脱困。

尽管虎子的症状与他们不尽相同,但他的发病若是也有外界刺激的因素在,也只能去他曾经住过的地方找了。

林神医医术高明,顾山青自是拍马也不能相及。但他也想以自己的方式为王伯稍尽绵薄之力。

问完,阿妹点点头,领着顾山青向主屋的一角走去。

正当顾山青心中疑惑,突然发现原来在墙脚处有一道仅容人侧身通过的缝隙。穿过这缝隙,便是阿妹家的后院了。

她家前院便小,后院更小。只有一间小屋和一个堆满木柴的角落,仔细看,才能看清柴火后矮矮的灶台。

顾山青一眼扫过,却是一愣。在灶台附近随意堆着的破旧家伙什中,竟放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约有三层高,红木所制,外壳上隐有漆纹。

王伯注意到顾山青的目光,连忙解释道:“大人您肯定奇怪这食盒是从哪里来的吧!您记不记得之前人皇祭,人皇殿发放了许多食盒,说都是人皇晚宴上的菜式?我外甥去排队排了一个通宵,交了运,抢到了一个,这就是那时候的食盒。”顿了顿,又赧然地道,“其实按理说吃完了该把东西给人送回去,但我外甥眼皮子浅,没见过好东西,又确实没人追查,就这个一直留着了。顾大人您千万不要见怪!”

顾山青摆了摆手,道:“念君殿下乐善好施,原本也没有强令人交还回去,这又什么可见怪的。走吧!”

他们后院的小屋比这院落更为可怜。一脚踏进门,便能将所有的东西尽收眼底。对着门的是一张窄榻,除了些陈缸旧罐、破衣薄被,再无他物,没有任何虎子曾经留下的痕迹。

顾山青将所有的角落一一仔细瞧过,没有找到任何的线索,便也只能作罢。

他们三人回到前院,正好林神医也从屋子里出来了。

王伯急忙上前,问道:“神医,您看如何?我这外甥,还有得救吗?”

林神医摸了摸下巴,也不看他,若有所思地道:“他这癫症,很不寻常啊,似乎不是他自己得的病。”

王伯一愣:“不是他自己得的病……这是什么意思?”

林神医摇了摇头:“这方面不算我的专长,我得回去翻一下记录才能确定。你们平时家里可都有人?我随时过来可否?”

王伯连连道:“可以的可以的,虎子现在这样子……也离不了人,您随时过来都行!”

说完,阿妹突然拽了拽哥哥的衣角,对他附耳说了几句什么。

王伯惊讶地望向阿妹:“这是真的?”

阿妹点点头。

王伯犹豫片刻,对顾山青和林岩树陪笑道:“我妹妹刚对我说,她之前一个旧邻居家的儿子不久前也突然犯了病,和虎子发作时的样子十分相似,她不知道和虎子的状况有没有关联,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对您说……”

原本神思似已飘走的林神医蓦然回头:“与他症状相似?还有这样的事?他家离这里远不远?”

王伯连连摇头:“不远,不远,离这里很近!要不……我现在就领您去看看?”

林神医道:“那就走啊,还等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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