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的视线在顾青君和迟镜辞之间流连,波涛暗涌。
顾青君嘴角噙着笑,慢悠悠道:“大家不要拘束,好吃好喝。”
话虽如此,但他仍是看着迟镜辞的。
秦少远莫名有些不舒服,他想,这满堂的文武官员都是顾青君的人,一旦迟镜辞拿出密旨,废了顾青君,这些官员必会揭竿而起,大开国门,届时南疆侵入,多年前的历史将重新演绎,顾青君是在逼迟镜辞,而且顾青君的视线总让他感到不安。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迟镜辞的手抓紧了他的手,温热的触感让他回神,他眨眨眼,垂下眼盯着桌子。
其他人得了话,也不好盯着两人看,便互相敬酒,如果他们知晓迟镜辞的身份,恐是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顾青君端起酒,一步一步下来,走到迟镜辞面前,笑道:“借一步说话,可否?”
秦少远猛地抬头,紫衣男子又笑了:“别紧张。”
“好。”迟镜辞轻轻捏了捏少年的手,起身出去了。
这时,那车夫也就是沈将军坐到秦少远身边,道:“别紧张,我保护你。”
“谁要你保护?”秦少远闷闷道。
沈将军纳闷:“迟大人让我护着你。”
秦少远捏紧拳头,不安地看向门外。
离煊坐在后边,慢慢喝着酒,一只白皙的手摁住了他端酒的那只手,声音含笑:“少侠……你还小,喝什么酒?”
他慢慢抬眼,道:“陈姑娘。”
“你不该在这的,”陈雪盈坐下,神色凛然,“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该去鬼巢。”
离煊偏头,视线安安静静的看着红衣女子,道:“我来见你。”
陈雪盈的心一跳,她心里暗自恼怒,心想自己好歹比这小孩大了七八岁,怎会如此?她垂下眸子,抿了一下酒杯,才惊觉自己拿的是离煊的酒杯,她连忙抬眼,撞进少年毫无杂念,安静淡然的视线,她忽的一笑:“离煊,你的确该来见我。你不适合入世,你该做个了结。”
她抬手拂起凌乱的发丝,道:“这世间善恶没有那么简单,善恶交错,足以叫人乱了本心。你也不该可怜我,自我入鬼巢那日就回不了头了,世家女子陈雪盈,早就死在流放途中了,现在的我是魔教妖女。”
离煊自小入了山庄,知晓善恶,却未曾想下山后发现善恶没有如此的明晰,他不解,心早已乱了,是以今日是来做个了结的,可他还是道:“来得及的。”
“少侠,”陈雪盈嫣然一笑,配上这满身红衣,倒真是美的洒脱,“你知道鬼巢是怎么杀人的吗?我曾将人手脚筋挑断,丢进蛊虫池子里养蛊,那些蛊虫在人的七窍爬来爬去,那些人的惨叫声尖锐刺耳,他们咒我不得好死。”
离煊看着陈雪盈的笑容,眼睫毛一颤。
“你同他有什么好说的?”李云山不耐的走过来,一把拽起陈雪盈,道,“回头?早就回不了头了。”
陈雪盈微微一笑,慢慢离开了,只留离煊方寸大乱。
陈王府花园,顾青君站在枯死的花前,道:“迟大人,你为何偏要和我作对?京都皇座上那个人怎就如此得你青睐?三年前你就坏我好事,现在你竟还要来阻我!”
迟镜辞淡淡回答:“你的心早已不在天下黎民身上。”
“哦?”顾青君狞笑着转身,“你不懂,我也是皇族子弟,为何偏偏是我被赶到这偏远边疆,还要受帝王猜忌,就因为我是妃嫔所生?既要在皇宫遭人白眼,还要被皇帝忌惮!我没有才能吗?当年所有皇子中,谁能比得上我?”
迟镜辞没说话,只是看着湖面的粼粼波光,良响,他才说:“我见过南疆入侵,我的父母皆死于战乱,我怎会让你再让南疆破一次呢?”
“迟镜辞!”顾青君骤然逼近,眼里冒着怒气,“你以为你逃得掉么?只要你把圣旨拿出来,我今夜就能让南疆踏进来!姓沈的军队被我阻在半途,江湖人士被我拖在鬼巢,你以为,还有谁能来救你?!”
“王爷,”迟镜辞冷冷抬眼,“你可还记得当年你南下为王时你怎么说的?你说,你要戍守边疆,不让边疆百姓再受欺侮,王爷,你忘了么?”
顾青君一怔,连连后退,他笑起来,“没有权,我什么都不是!”
还未过年,天上却炸起烟花,顾青君仰头,哑声道:“迟大人,抱歉。”
言罢,他从枯木从中抽出一把白刃,寒光晃眼,刀锋凌厉,朝着人狠狠刺去。
迟镜辞眉目一敛,闪身躲去,一黑影闪过,丢了一柄剑过来,他接住抽出,手腕一翻,同白刃撞在一起,他狠狠一压,内力寒冷,震出一圈圈气波。
顾青君猛地后撤,变幻着招式,又劈了上来。
宴席上,烟花绽放时,那些官员谈笑的脸色倏然而变,他们猛的一喝:“杀!”
身旁的打手从桌下抽出利刃,如虎般跃了过来。
秦少远微微眯眼,立马抽刀,从桌上一翻就劈了一个人,鲜血四溅,他英俊的眉目上沾染血丝,越发显得冷漠。
“暗卫!”沈将军吹了声口哨,从地上捡起一把刀,勇猛的杀了上去。
暗卫唰唰出现,黑影一闪,杀了进来。
离煊起身,一招剑术使得出神入化,他余光一瞟,却见陈雪盈活活勒死了一个暗卫,他眼皮一跳,执剑刺了过去,陈雪盈一笑,跃出窗外,他也跟着出去,两人立马就在走廊打了起来。
陈王府的兵也赶来,离煊腹背受敌,却依然杀得利落,一暗卫立马跑来跟他并肩作战,他道了句谢谢,杀向了陈雪盈。
“少侠,今日我们大战一场!”陈雪莹扬声大笑。
烟花还在绽放,陈王府却如人间炼狱那般,门外路过的人都能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迟镜辞白衣上带着几道血痕,但他却一脸平静的应对,而顾青君则是攻势愈发凶猛。
两人一时胶着着,难分高下。
不一会,陈王府的援兵就赶了过来,开始杀向迟镜辞。
太傅大人面无表情,虽寡不敌众,但他却未有一丝退意,似乎伤的不是他。
“迟大人,你败了!”顾青君得意的笑起来。
迟镜辞冷冷抬眼,看着自己的暗卫被一一杀掉,他漠然而立,指尖滴着血,他甩了甩,用干净的拇指揩去嘴角的血,轻笑道:“胜负未分,王爷可别高兴的太早。”
“杀了他。”顾青君倏然变脸,冷静下令。
宴席上,秦少远宛如一尊杀神,他抹了一人的脖子,忽的想起那人,他的心一跳,他按了按腰间的伤口,冲沈将军喊道:“沈将军,你的人不会被顾青君拦下来了吧?”
沈将军忙里抽空回道:“不会,我兵分三路,一路做戏,一路赶来,一路去稳住南疆局势!我聪明吧?”
“我看是我家大人出的主意吧?”秦少远嗤笑道。
沈将军:“……”能别拆台吗?还你家大人,给你得意的!
“将军,你守住,我要去找他。”秦少远通知一声就溜了。
沈将军气的咬牙切齿。
花园的枯花碎落一地,血染红了地砖。
迟镜辞轻轻喘着气,他的背上,腰间,手臂都是密密麻麻的伤口,虽不严重,却多,细细密密的痛着,他的额间都是冷汗,发丝凌乱,嘴唇被血染红,半跪于地,整个人看着却异常的凄美。
“大人……”顾青君无奈的笑了笑,不得不承认,太傅大人是真的很好看,“你不如入我麾下,何必受此苦呢?”
“你想得美!”少年清朗的声音传来,黑衣少年握刀杀进来,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惊得人连连后退,他小跑到太傅大人身旁,轻轻扶住凄美的迟大人,喉结微动,手却颤抖着,像是后怕极了。
迟镜辞笑起来,一抖,伤口就渗着血,给少年吓得脸色一白,他揶揄道:“你来陪我做亡命鸳鸯么?”
“滚,谁要和你做亡命鸳鸯,你不是说你有把握么?怎么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秦少远急红了眼,他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太傅大人,他见到的永远都是镇静自若,运筹帷幄的大人,不会狼狈如此。
两人已被陈王的人围起来,包围圈外的顾青君冷冷看着二人,他抬起手,刚一挥手,一支箭破空而出,射穿了他的手,他闷哼一声,不可置信的抬头,就见陈王府周围的房顶上站满了人,上百只箭对着他。
顾青君又看向迟镜辞,气的发抖,他喘着气,手上的伤令他疼的皱起眉来,他嘶哑着道:“杀,杀,都杀了!”
陈王的人抬起刀,却被弓箭手射死。
箭羽咻咻,惨叫声连绵不绝。
走廊上,离煊握剑的手流着血,染红了宝剑,他看着陈雪盈,道:“你们输了,投降吧。”
陈雪盈扯了扯长鞭,又是不管不顾的冲了上来,她红着眼,杀死了离煊身边的暗卫,也抽伤了离煊的手臂和脊背,像个疯子一般毫无章法的出手。
却见沈将军跑出来,看着心口中箭的顾青君,他扬声道:“陈王已死!尔等束手就擒。”
陈雪盈心一沉,一支箭忽的破空而出,一人闪到她身前,听得箭羽刺入人.体的声音,她瞳孔骤缩,只看得见眼前人哐当倒下,她立马蹲下扶住,凄厉喊道:“云山!”
李云山胸口插着箭,他口里不受控制的流着血,他笑了笑,小声道:“你不要喜欢这少年了,喜欢我不好么?”
“你……”陈雪盈一震,眼睁睁看着李云山眼里的光慢慢暗下去,她皱起眉,不相信似得摇头,她忽的闭上眼,听着耳边杀声满天,她又睁眼,拾起李云山的弯刀砍向离煊。
离煊一惊,没料到她会突然暴起,连忙刺出一剑,然而,这次,陈雪盈没有躲,她丢下弯刀,看着胸口的剑,微微一笑,她叹了口气,似乎解脱了,颓然向后倒去,离煊慌张的想去扶她,却被她一把甩开。
“离煊,这是我给你的念想……”陈雪盈笑起来,眼里却含着泪,她靠在墙上,看着慌乱无错的少年,道,“我也算是解脱了……这是我做的孽,迟早要还……离煊,你替我手下的冤魂讨了债,恭喜你啊……”
她缓缓闭上眼,眼角滑落泪滴,在血里绽开花,绚烂至极。
她这一生如红衣那般轰轰烈烈,连死都是如此凄惨,而她又是如此一个极端的人,她偏要让离煊记住她,极端又如何?总之目的达成了。
是善是恶,她自行了结。
离煊跪坐在红衣女子身前,他咬着牙,手上紧紧攥着衣服,他闭上眼,泪却滑落,他哭出声,像个迷路的孩子。
另一厢,顾青君掰断心口的箭,不甘的仰头:“原来……你们准备的那么充分啊。”
他向后倒去,看到了迟镜辞眼里的淡漠,他忽的笑了笑。
秦少远扶稳太傅大人,道:“大人,你失血过多了!我叫人!”
“将军!有大夫吗?!叫大夫!”
沈将军远远地应了一声。
“你看,我有把握的,不会输。”迟镜辞无力的笑了笑,忽的倒在秦少远的怀里。
秦少远抱紧太傅大人,看着这一出荒诞的闹剧,心里百感交集。
“结束了吧?”他喃喃自语,叹了口气,道,“结束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