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码流在屏幕上奔涌的速度更快了。
他首先调出了那几条可疑的通讯链路数据,指尖翻飞,一个复杂的信号模拟分析窗口瞬间弹出。
他输入一系列参数,屏幕上的信号轨迹点立刻被染上不同的颜色,代表时间、速度和信号强度。
同时调出城中村的详细三维地图模型,将信号轨迹覆盖上去。一些原本看似杂乱无章的跳跃点,在三维地图的参照下,开始隐隐呈现出一种围绕着避开核心阴影区的特定区域、不规则的环形移动模式。
“信号跳跃,存在刻意规避路径,”许一的声音依旧平稳,语速却快而清晰,如同在念诵精准的坐标。
“规避区域……东北象限,仓库聚集带外围。轨迹模拟,显示存在周期□□汇点……在‘好运来士多’后巷区域,概率78%。”
他话音未落,手指已经切到了监控碎片文件夹。他编写了一个简单的脚本,利用尽管模糊的车牌识别和车辆特征,开始自动筛选、排列所有包含特定特征车辆的碎片画面。
屏幕上瞬间弹出数十个小小的视频窗口,如同马赛克般铺开。
他的眼睛如同高速摄像机,在那些模糊晃动的画面中飞速扫描。时间戳在窗口角落疯狂跳动。突然,他的手指悬停在一个键上,敲击声骤停。
画面是某个大雨滂沱的深夜,一个位于城中村边缘、镜头被雨水冲刷得更加模糊的交通探头拍下的片段。一辆脏兮兮、看不出具体颜色的破旧面包车,正从“好运来士多”旁边那条堆满垃圾桶的狭窄后巷里缓缓倒车出来。
时间戳显示是凌晨三点二十八分。就在面包车即将完全驶出巷口、汇入主路监控视野时,一个穿着深色雨衣、身形臃肿的身影,极其短暂地从“好运来士多”那扇油腻的小侧门里闪了出来,似乎朝着面包车后车厢的方向做了个极快的手势,随即又迅速缩回了店内。整个过程不到两秒,在瓢泼大雨和模糊的监控下,几乎无法辨认。
“好运来士多,侧门。”许一的声音打破了键盘声停止后的短暂寂静,清晰地将画面定格在那雨衣身影出现的瞬间,“时间:3月17日,凌晨3:28。目标关联车辆:银色旧面包,车牌尾数模糊,特征符合‘黑皮’常用运输车。行为:疑似交接信号。侧门监控……有独立线路吗?”
他最后一句话是询问,目光转向老吴。
老吴猛地一拍自己油亮的脑门,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哎哟!我怎么把这茬忘了!‘好运来’那个老抠门,怕人偷他店里那点破烟破酒,自己偷偷在侧门和后窗装了俩针孔!线路没走公共网络,是单独接在他里屋那个破电脑上的!我这就让人……”
他话没说完,已经转身要冲出去。
“不必。”许一的声音阻止了他。许一已经调出了内部系统里登记的“好运来士多”店主信息——李有财,一个在城中村开了十几年小卖部的老头,背景普通得如同地上的尘埃,混在一堆人里头,完全找不到的那种人。许一的手指再次在键盘上飞舞,速度快得带起风声。
他绕开了常规的监控网络接入点,直接编写指令,利用店主登记的手机号作为跳板,尝试通过最基础的移动网络协议漏洞进行反向渗透。屏幕上代码疯狂滚动,如同黑客帝国里的数据瀑布。
几秒钟后,屏幕上弹出一个极其简陋的监控管理界面,正是“好运来士多”内部那个老旧的监控软件!
两个小小的预览窗口亮着,一个对着堆满杂物的后巷,一个对着侧门。许一毫不犹豫地点开了历史记录,直接定位到3月17日凌晨3:28分。画面清晰度比交通探头好得多,
虽然同样被雨水模糊,但足以看清细节。
画面中,那辆银色旧面包车确实停在巷口。侧门打开一条缝,店主李有财那张干瘦、带着长期市侩算计的脸探了出来,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对着面包车驾驶室的方向,极快地点了三下头,又迅速缩了回去,关上了门。面包车随即倒车离开。
“李有财,确认。”许一平静地陈述,同时手指不停,迅速将这段关键视频保存、时间戳校准、打上标记,“行为:定点信号传递。指向:车辆接收。建议:该点为外围马仔与中层传递节点之一。可切入。”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技术员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定格的画面。老吴张着嘴,半天没合上。仅仅不到二十分钟!这个新来的年轻人,就在一堆被他们视为垃圾的碎片里,精准地挖出了一块沾着线索的金子!
周樾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许一身后,像一座沉默的山。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屏幕上李有财那张紧张的脸,又落回许一飞快敲击键盘的手指,最后定格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那紧绷的下颌线似乎又松弛了一分,一丝极淡、却如同破开乌云的微光般的赞许和一丝别人看不懂的骄傲,在他深沉的眼底一闪而过。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指关节,在许一面前的桌面上,极轻、却带着千钧之力地敲了两下。
嗒。嗒
这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每个人心头漾开一圈圈涟漪。那是一种无声的确认,一种将信任交付的仪式。
许一转头看向敲桌子的人,专注寻找黑暗里蛛丝马迹的严肃表情有了一丝变化,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看着人。周樾朝人点点头,示意人继续忙。
角落里,那清脆、密集、仿佛永不停歇的键盘敲击声,再次如同潮水般响起,更加稳定,更加有力,充满了穿透数据迷雾、直捣黄龙的决心。
它成了这压抑雨夜里,唯一清晰而充满力量感的节奏,坚定地敲打在每一个人的神经上,仿佛预示着,这看似坚不可摧的黑暗王国,终于被撬开了一道微光闪烁的缝隙。
“周队,有新情况。”副队长陆舟急急忙忙来到周樾身边,传递新接受到的情报。
这份情报,如同在泥沼中挣扎许久后偶然抓住的一根坚韧藤蔓,终于在几天后一个同样被冰冷雨水彻底浸透的深夜,被传递到了专案组。
信息源指向一个经常在城中村外围区域活动、负责最底层“散货”的低级马仔,绰号“黄毛”。这个信息碎片经过反复交叉验证,指向一个关键的交接窗口期。
周樾没有丝毫犹豫,亲自带队出击,将这个窗口期作为切入点。行动迅捷、精准,如同蛰伏许久的猎豹锁定猎物后的致命一扑。瓢泼大雨成了最好的掩护,也模糊了所有的声响。
目标人物“黄毛”,一个染着枯黄头发、眼神闪烁的年轻人,刚把到手的一小包用廉价塑料袋包裹的东西塞进他那辆破旧电动车坐垫下的隐秘夹层,甚至没来得及将坐垫完全扣紧,就被从雨幕阴影中骤然扑出的力量死死按倒在冰冷湿滑、满是泥泞的地面上。
泥水混合着脏污的雨水,猛地溅起,糊了他一脸。他喉咙里爆发的惊叫被一只带着战术手套、力量十足的大手死死捂住,瞬间变成了徒劳的呜咽和剧烈的挣扎,身体在泥水里徒劳地扭动。
“搜!”周樾的声音穿透哗哗的雨声,在湿冷的暗夜里显得格外冷硬,不容置疑。
队员们的动作经过无数次实战锤炼,高效而精准,没有丝毫多余。
他们迅速控制住还在挣扎的“黄毛”,同时对他的身体和那辆作为重要运输工具的破旧电动车进行了地毯式搜查。
很快,成果被放在防水证物袋中呈递过来:从“黄毛”紧贴皮肤的腰带内侧,以及电动车坐垫夹层深处一个精心切割出的空隙里,搜出了三部用多层银色锡纸包裹得严严实实、几乎密不透风的旧款功能手机,还有几张被小心拆下、单独存放的SIM卡。
东西数量不多,但锡纸的层层包裹,清晰地指向一个目的——最大程度地屏蔽手机信号发射和接收,试图规避警方的定位追踪,显示出极强的反侦察意识和谨慎。
当这些还沾着湿冷泥水、带着人体汗渍和紧张气息的设备被小心地放在许一面前的操作台上时,他那双隐藏在无框眼镜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那光芒并非火焰般的炽热,更像是黑暗中精密仪器瞬间启动时,传感器发出的、冷静而专注的幽蓝微光。
没有任何寒暄,没有一句询问,他立刻投入工作状态。
整个技术区域的气氛瞬间绷紧,之前存在的低声讨论、文件翻阅声彻底消失,只剩下服务器机箱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以及许一指尖在机械键盘上敲击出的、永不停歇的密集鼓点。那声音稳定、快速,带着一种穿透数据迷雾的节奏感,给这个案子敲开了一块砖。
许一像一台被输入了最高优先级指令的人形计算机,进入了不知疲倦的全速运转状态。旁边的咖啡杯里,被续上滚烫的新咖啡,很快又再次失去温度。浓黑的液体凉了热,热了谅,周而复始。
烟灰缸里,过滤嘴被掐灭的烟蒂无声地堆积起来,如同小小的灰色丘陵,记录着时间在高度专注中悄然流逝的刻度。
屏幕上,各种分析工具的窗口如同走马灯般不断切换、弹出、关闭。海量的数据流在他面前奔腾而过:从手机中导出的残缺通话记录清单、无数次的基站切换留下的信号轨迹点阵、加密即时通讯软件残留的碎片化信息片段、关联银行账户中可疑的、小额频繁的转账流水……
这些常人需要耗费数周甚至数月时间才能初步梳理完的杂乱信息洪流,在他亲手构建的逻辑推理模型和强大的自定义算法支持下,正被一层层剥离掉伪装和干扰,显露出深藏其下的脉络。
三天三夜。窗外的天色在灰暗的雨云与短暂的阴沉白昼间反复交替。
当第四天凌晨,灰白、缺乏温度的光线终于艰难地透过遮光帘边缘那几道狭窄的缝隙,吝啬地挤进这间弥漫着电子元件、汗水和咖啡焦糊味的房间时,许一布满蛛网状红血丝的眼睛里,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疲惫倦怠,反而燃烧着一种近乎亢奋的、穿透一切障碍的专注光芒。
他的脸色在屏幕蓝光的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嘴唇因为长时间缺水而干裂起皮,但敲击键盘的速度却丝毫未减,手指翻飞的动作依旧保持着令人惊叹的精准与效率。
周樾端着一杯刚冲好的、冒着滚烫热气的咖啡走过来,轻轻放在许一那张堆满了各种数据线缆、接口转换器和拆解工具的操作台角落。浓郁的咖啡香气短暂地驱散了空气中沉闷的电子元件气味,带来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暖意。
“怎么样?”周樾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被长久压抑的紧绷感,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弓弦。
许一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指尖依旧在键盘上高速飞舞,发出急促的嗒嗒声,眼睛死死锁定在屏幕上正在播放的一段视频流。
那视频质量极差,充满了跳帧、雪花噪点和严重的动态拖影,显然是某个老旧不堪、感光元件严重老化的监控摄像头,在暴雨深夜的极低照度条件下勉强拍摄下来的。
画面位置非常刁钻,对准的是城中村深处,一个狭窄得仅能容两人侧身勉强通过的、堆满杂物的隐蔽巷口。
时间戳显示是半个多月前的深夜,同样是大雨倾盆。许一正在利用他编写的算法,对这段视频进行逐帧修复和慢放分析。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许一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因为长时间不开口说话和严重熬夜而异常沙哑干涩,却像一把冰冷的薄刃,骤然划破了房间里粘稠沉闷的空气:
“周队,有发现!”
周樾的心脏骤然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他立刻俯身,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许一的屏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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