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食言)

一片窒息的死寂。

和不知何时变得遥远的喧嚣分隔开来,仿佛另一时空。

温窈窈的人生尴尬集锦,追溯到上一件,还是几天前当着某半裸男人的面整理内衣——就是那个人帅心黑的幼儿园校董,害她又丢手机又丢工作——再往前,就是孩童时期的她在幼儿园午休时不小心尿了床,被小伙伴发现时的羞愤。

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她会在短短一个星期之内,在两个长相高度相似的大帅哥面前丢人两次,这种尴尬得想让她就地钻缝的死亡场面,虽然灯光偏暗并未看清男人重要部位,但并不妨碍她感受到那股极其冷冽的气场,有些熟悉。

雪原,白松,千山鸟飞绝的孤寂沁凉凉地组成一幅只可远观的美男图,空旷而飘渺地朝她呼啸涌来,温窈窈酒意顿时醒了大半,撑住额头努力揉眼睛,想要确认男人到底是不是那个黑心校董。

男人已经扣好皮带,转过身,径直朝洗手台走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一如既往,仿佛没有看到她。

“你、你是那个幼儿园的?!”透明人温窈窈亦步亦趋地跟上,在他走过自己身边的刹那,终于看清了男人优越眉目,语气欣喜又急切,“把我手机给我。”

“哗啦”,倏然响起的水流声湮没了少女软糯糯的小奶音,薄时深抬眸,看着镜子里紧紧跟着他的少女,嘴角浮现出一抹讥讽。

很好,第一次,闯进他的休息室,看到他的上半身,第二次,闯进包厢区的男厕所,看到他的下半身,薄时深活这么久,除了小时候照顾他的阿嬷,和某个曾扒光他衣服信誓旦旦说长大后会来找他却食言的小姑娘,还没有谁,把他从头到尾都看了个遍。

现在,齐活了。

“你怎么不理我?”大概是等得有些不耐烦,少女又急切地朝他走近,脚步有些踉跄,眼看要撞到他,薄时深直起身,转身避开,瞬间空旷的洗手台带起一阵冷冽的风。

与此同时,少女单手撑在台面上,稳住了身形。

薄时深冷淡看着只矮他半头的少女,不得不承认,这张脸,包括身材,都是无可挑剔的绝色,甚至足以秒杀网红明星,不然一向不重女色的他不会仅仅见她两面就留下印象,万花丛中过的钟言也不会在刚进餐厅时就一眼看到她,还非要绕远路从她们那桌走过。

而此刻,她一双雾蒙蒙的眼直勾勾地看着他,含羞带怯,魅如妖姬。

薄时深压下眼底嘲讽,朝她走去。

“你、你要干什么?”上一秒,酒壮怂人胆的温窈窈还在质问男人,紧接就感到那股极具有压迫的气场朝自己逼近,慌了,本能往后退,语无伦次地说,“这、这里是女厕所,你赶快走,不、不然,我告你耍流氓!”

话音刚落,后背撞到冰冷的墙,温窈窈脑袋里的警铃嗡嗡大作,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陷入无路可退的被动。

离得近了,男人英俊的五官在她眼前缓缓放大,清晰地仿佛能触到极淡的呼吸,温窈窈大脑空白了几秒,傻呆呆地看着男人,直到察觉他一只手已经横在她脸旁,猛地反应过来,捂住脸背过身。

却没有她想象中的争斗。

她睁开眼,看到男人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手里是一张擦手纸,明显是刚从她身后的墙上抽出来的,他慢条斯理地把手擦干净,攒成团,准确无误地投进垃圾桶,这才偏过头,看着她,眼底是一如既往的冷漠:“这话应该我问你——”

“——你这么喜欢看人身子,是对男厕所有兴趣,还是,对我有兴趣。”

低沉好听的嗓音缓缓流淌在暗下来的洗手间,温窈窈整个人懵了。

男、男厕所?她明明确认了标识才进来的啊!怎么可能是男厕所啊!

她揉揉眼睛,勉强聚焦的视线定格在里侧与女厕所相差无几的隔间构造,想分辨男人说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可还没等看完,男人已经转过身,她急忙跟上,一把拽住他:“我对你没兴趣,不不不我对男厕所也没兴趣,我只是想找你拿回我的手机。”

柔软细腻的小手缠上薄时深的手腕时,他眼眸倏冷,想都没想就一把甩开,出乎意料的是,居然没甩掉。

他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力气大得与长相格格不入的少女,冷着脸,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把她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掰开:“我没见过你的手机。”

“你怎么可能没见过啊,我那天就是从你们幼儿园出来手机不见的。”温窈窈急得嗓音都带了哭腔,还想去拽他,奈何男人力气远超普通男生,纵使她力气不小,还是没能挡得住他的动作,见男人说完就走,温窈窈愈发着急,下意识去翻包,发现自己没带,手忙脚乱地找手机,去掉手机壳,飞快取出里面的钱,追上即将走远的男人,“我给你一百块钱,就当你捡到了我手机好不好?我那个手机才换没多久,还很新,可能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我买它的时候真的很贵,这一百块钱,就当你好人好报的酬金,可以吗?”

薄时深:“......”

坐拥燕华最繁华的整条商业街的君博总裁,名下产业诸多的豪门新贵薄时深,看着连他的手机壳都买不起的红色钞票,感觉自己被羞辱了。

他闭下眼,深呼吸,用所剩无几的耐心准备最后一遍地警告她时,却见少女又怯怯地伸出另一只手,掌心是被她攥得皱巴巴的另外一张红色钞票。

“你是不是觉得少?那,二百块钱,我身上只有这二百块了......”少女紧抿着唇,一双三分水雾七分澄澈的大眼定定地看着他,又低头看眼自己的手,纤细的手指轻轻蜷了下,明显不舍。

薄时深要到嘴边的讽刺收了回来,语气微顿:“我的确没见过你的手机,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给你一万块钱,你再买个新的。”

话音未落,他清楚看到少女眼底的光芒黯了下去,摇摇头,很轻地收回手:“不用了,谢谢。”

说完,小心翼翼地把钱重新塞回手机壳,拿着手机,飘飘忽忽地原路返回。

薄时深神色复杂地看着少女朝着男厕所一去不复返,几秒后,终是看不下去,出声提醒:“女厕所在对面。”

言罢,自觉仁义尽至,转身离开。

温窈窈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停下脚,茫然抬头,当之前一直处在她视野盲区的小便池在此刻展露无遗,她满身的臊意瞬间涌上了脑门,剩下的酒劲,轰一声,彻底醒了。

啊啊啊为什么每次都是在这个人面前出糗!而且每次还都和厕所有关!她是得罪了紫姑神吗?!

要疯了......

温窈窈羞红了脸,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逃出来冲进女厕所的,心脏扑通通狂跳,许久没平复。

*

薄时深回包厢的路上,接了个工作电话,推开门后,菜没上齐,屋里却多了一个人。

“薄总。”身穿干练西装的霍子萩坐在钟言对面,抬眸看他,红唇轻启,两侧晃眼的耳环轻轻摇曳,“好久不见。”

钟言可怜兮兮地看着薄时深,眼神里写着“深哥,真不是我叫来的”委屈。

“约了人在这谈事情,看到你的车也停在这,就不请自来。”霍子萩大大方方地站起身,请薄时深落座,“希望薄总别见怪。”

见薄时深站着没动,她也不恼,一张明丽的脸笑容如初:“正好也有点生意上的事想找薄总,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可以坐下来边吃边聊。”

薄时深冷淡开口:“公事联系我助理,他会安排你预约时间。”

“嗨,瞧我这记性,忘了薄总只在办公室谈工作。”霍子萩佯装懊恼地拍了下额头,浅浅一笑,“既然这样,那我改天再去公司拜访您。”

说完,人没走,却是自来熟地打了个响指,示意服务生给她倒杯酒,笑吟吟看着钟言:“钟老板为人豪爽热情,应该不介意添我一双筷子吧?”

“当然不介意,美人作伴,求之不得。”钟言连忙起身,还没来得及招呼服务生再添一份餐具,余光就看到薄时深转身往外走,“深哥,你怎么走了?菜还没上齐呢。”

“公司有事。”话音落下,人已走远。

钟言:“......”

您老不想和她一起吃饭,能不能编个像样的借口?!手机都没响说公司有事,骗谁呢。

“霍小姐,不好意思啊,我深哥的脾气你应该多少也有点了解,不喜欢和别人一起吃饭,还不近女色,别介意啊。”钟言笑着打圆场。

“我知道。”霍子萩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目光紧紧追随着男人逐渐走远的身影,一直等到再也看不见,才回过头,微微上挑的丹凤眼装满势在必得,“这样的男人才更稀缺,不是吗?”

......

没出餐厅,手机震了震,薄时深划开屏幕。

【郑景】:薄总,您那边结束了吗?需不需要我接您?

他按下俩字“不用”,收起手机,暗香浮动的喧嚣在他身后渐渐远离,下楼之前,余光远远看到一楚腰蛴领的姑娘,红着脸疾步朝角落走去,一张小而精致的巴掌脸在灯光下闪着粉珍珠般的光泽。

停了一瞬,重新解锁。

【薄时深】:幼儿园的门换过没?

【郑景】:还没,明天下午送到,晚上之前应该能装好,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啦?

【薄时深】:没事。

夜风扑面而来,带着似有若无的花香,薄时深坐上车,没走,点燃一根烟。

明灭的猩红和闪烁的华灯一暗一亮,长街两道的梧桐树舒展着翠绿,风一吹,树影婆娑,薄时深弹弹烟灰,也没吸,只是就着烟火气浓的夜景,在想一些工作上的事。

快燃尽时,他收回视线,正要关窗,低头注意到自己手腕上有几条很浅的红印,愣了愣。

想了会儿,才记起来是刚才那攥着他不放的姑娘留下来的。

看着瘦,怎么力气这么大。

薄时深掐灭烟头,抽出一张湿巾,静静地擦去指尖遗留的烟草味,挪到手腕时,忽然的,动作停滞下来。

脑海中在想另外一个力气贼大的小姑娘。

小姑娘长得粉雕玉琢,怎么看都不会让人联想到蛮力俩字,尤其一双秋水潋滟的眼睛,像葡萄,黑亮亮的照人。

“深深,你要走了吗?去哪里啊?老师说很远很远,真的吗?”

“嗯。”

“啊......”软软的小奶音瞬间低了下来,无比失落,“那你还会回来吗?”

沉默一瞬,“不会了。”

空白的时间比之前更长,再开口,有恋恋不舍的抽泣:“那,你有了新的小伙伴,也不要忘了我。我会一直记得你的。”

他没忘记她,却也找不到她了。

薄时深极轻地闭了闭眼,重新点燃一根,缭绕的烟雾模糊了他斯文禁欲的面孔,他轻吐一口烟圈,摁灭,自嘲地扯了下唇,启动车子。

“走喽,回宿舍喽。”几人慢慢悠悠地从木森出来,肖潇挽着温窈窈,嚷嚷着没喝尽兴,“我刚下单了一外卖,咱回去继续喝。”

“妈呀还喝,不愧是酒坛子里泡大的,你这酒量能顶一百个窈窈。”

“一百个?一千个也没问题。”肖潇笑着捏捏温窈窈的脸,“咱窈窈除了饭量大力气大,酒量和脸皮薄得就只有一丢丢,刚才就喝了那么几杯,这脸红的就跟看了小黄片似的,从厕所回来后一直红到现在,不清楚她酒量的人估计还以为她在厕所干啥子少儿不宜了呢。”

温窈窈差点儿没被呛背过气。

好在及时出现的吴沫拯救了她。

“姑娘们,咱们今天运气好好!老板把我的会员卡升级了!”走在最后的吴沫结账出来,兴奋地冲她们挥挥手里的白金会员卡,“以后再来吃饭可以打八八折!”

“卧槽八八折!”杨孟凡惊呼,还没咧出后槽牙,又丧气道,“算了一顿饭要四五千,打一折我也吃不起。”

温窈窈深表同感地点点头。

“咱们现在吃不起不代表以后吃不起呀,等咱们工作几年,有钱了,估计到时候还看不上这种档次呢。”吴沫意气风发地一扬头,指着不远处刚刚开过的一辆黑色迈巴赫,“看到那辆迈巴赫没?我的人生目标,就是在三十五之前,能买得起一辆入门级的迈巴赫s450,现在还有十年,我们一起努力。”

星星点点的车灯在远处忽明忽暗,温窈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定格在即将拐弯的黑色豪车上。

有光倏然照来,映出半开的车窗,似乎有一张极其英俊的侧脸,一闪而过。

“这车看着好漂亮啊,不便宜吧?”杨孟凡咂摸咂摸嘴,“可惜就能看到个车屁股。迈巴赫是什么?很贵吗?比奔驰宝马还贵吗?”

吴沫笑了起来:“如果你是说大街上最常见的奔驰宝马,那肯定比它们贵,但如果是和它们背后集团的顶级豪车比,迈巴赫本身就属于戴姆勒集团旗下,是他们的超豪华车品牌,至于宝马集团的劳斯莱斯,不相上下吧。”

杨孟凡听得云里雾里:“那到底多少钱?”

“几百万吧,最贵的一两千万,刚才那辆看着有点像已经停产的62s,我记得当年的落地价好像是一千多万。”肖潇随口道。

“卧槽一千多万?!有这钱买房子它不香吗?干嘛买车啊,开着开着就损耗了。”杨孟凡咋舌。

“有钱人哪儿在乎这点钱,毛毛雨啦,而且这还只是轿车,跑车更贵。”几人坐上出租车,吴沫回过头,“刚才结账的时候,我还看到老板戴的表是百达翡丽,它家最便宜的表也要一二十万,那相当于直接把一辆车戴手上了,你说那玩意儿除了能看时间还能干嘛?哦还能传承,但也和活着的人没啥关系。说到底有钱人买的就是自己喜欢,穷玩车富玩表,咱们先努力够着玩车的级别。”

杨孟凡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不不我只配玩小卖部门口的摇摇车。”

“哎呀要对自己有信心。”吴沫端上了一晚热气腾腾的鸡汤,“梦想一定要有,说不定哪天就实现了呀。”

“那我的梦想就是混吃等死,拥有一群富婆好姐妹,轮流包养我。”杨咸鱼笑嘻嘻挽住坐在她两边的好姐妹,“所以你们一定要赶快赚钱,我等着抱你们大腿。”

“巧了,我的梦想也是指望你们赚大钱。”肖潇笑道。

“哎呀别闹,你家已经很有钱了好么?”杨孟凡嗔了眼肖潇,转向右边,“窈窈呀,加油赚钱哦,我等着你成为小富婆的那天,我已经算过了,你下半辈子吃穿不愁,要啥有啥,是大富大贵的皇后命。”

“而且我还算到你这个月红鸾星有剧烈波动,有桃花,啊呸你啥时候没桃花,我是说你的真命天子要出现了。”

杨孟凡是个半吊子的自封神婆,日常热衷于给姐妹算星盘塔罗牌等神秘小游戏。

温窈窈虽然并不迷信,一时间也哭笑不得。

什么真命天子,瘟神倒有一个,害她破财又丢自己喜欢的工作,她现在穷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哪儿还有什么大富大贵的可能,半吊子神婆又在这哄人开心了。

“好好好,我们有钱了都包养你。”为了不让神婆失望,温窈窈好脾气地应了下来。

车子朝着燕华师大疾驰,霓虹闪烁的夜景在窗外呼啸倒退,繁华如梦,又仿佛触手可及,带点凉意的夜风从敞开的窗户灌入,吹散了温窈窈的最后一丝醉意,她支着头,眨也不眨地看着窗外靠近又远离的高楼大厦,遥远的星空在它们头顶闪烁,而这座不知承载了多少人梦想的城市,无数不眠的灯光镶嵌在那些林立的高楼里,微弱又延绵,仿佛散落在人间的星辰。

沫姐说的没错,加油,相信自己,总有一天,她也能够凭自己的努力在这里留下来,再痴心妄想一点,说不定她还可以,在这拥有一个家。

出租车停在师大南门,几人下车,手牵着手,嬉闹着朝宿舍楼走去,还没进楼,一声温和的男音传来,似隐隐克制着欣喜。

“窈窈。”男生长身挺拔,面容清秀,炙热的目光穿透镜片和浓郁夜色,直直地落在温窈窈身上,耳朵似有不易察觉的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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