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永安百货的玻璃橱窗映出书桓和如萍的身影。如萍的手指轻轻抚过一匹丝绸,桃红色的料子在灯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像极了少女羞涩的脸颊。
“书桓,你觉得这颜色做旗袍好看吗?”如萍转过头,眼里盛着期待。
书桓的视线却穿过她的肩膀,落在对面橱窗里一件月白色的旗袍上——那剪裁,那盘扣,像极了依萍常穿的款式。他猛然回神,发现如萍正困惑地望着自己。
“啊?哦,很好看......”他仓促地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口袋里的怀表,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传来,却浇不灭心头那团无名火。
如萍的指尖在衣料上停顿了一下。她早就注意到书桓今天的心不在焉——在珠宝柜台前他对珍珠项链的异样沉默,在鞋匠铺里听到“37码”时突然绷紧的下颌。每个细节都像细小的银针,扎在她精心维持的幸福假象上。
“那就定这匹吧。”她强迫自己扬起嘴角,转身对店员说:“麻烦量一下尺寸。”
转身时,她故意让发梢扫过书桓的鼻尖——这是雪姨教她的“小伎俩”,说这能唤起异性的保护欲。
可书桓只是机械地后退了半步。
走出百货公司时,晚霞已经褪成了铅灰色。如萍突然拉住书桓的袖口:“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我想给爸爸妈妈看一下我们今天的劳动成果。”如萍抖了抖手里的购物袋。
书桓看着如萍亮晶晶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阵窒息。他扯松领带:“如萍,我......我今晚约了杜飞谈稿子。”
“可是......”如萍的嘴唇微微发抖,“明天就是订婚宴了......”
“我知道,明天我一定准时。”书桓匆匆拦下一辆黄包车,几乎是钻了进去。
如萍站在原地,桃红色旗袍料子抱在怀里,像捧着一团渐渐冷却的火焰。
黄包车拐过霞飞路时,书桓突然改了主意:“去大上海。”
大上海的霓虹灯在夜色中闪烁,像一颗永不熄灭的星辰。书桓站在马路对面,恍惚间仿佛看见无数个曾经的自己——捧着新鲜玫瑰的自己,躲在柱后偷看依萍唱歌的自己,因为她和客人多说了句话而醋意大发的自己。
舞厅里飘出慵懒的爵士乐,却不是依萍的嗓音。书桓坐在吧台最暗的角落,威士忌一杯接一杯地灌下去,酒精烧灼着喉咙,却浇不灭脑海里越来越清晰的身影。
“白玫瑰怎么好久都不出来了?”隔壁卡座传来醉醺醺的议论。
“听说为情所伤啊,那个申报记者,啧……”
玻璃杯在书桓掌心裂开一道细纹,琥珀色的酒液混着血丝滴在吧台上。
他突然想起那天,依萍穿着一身黑色旗袍,眼里含着泪低着头说。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喜欢,那个日记本上的陆依萍?”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一个斩钉截铁的——是。
书桓低头冷笑了一声。
酒保递来干净手帕时,书桓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夜风刮在发烫的脸上,不知走了多久,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依萍家胡同口——这个动作他做过无数次,在吵架后,在和好前,在每一个思念泛滥成灾的深夜。
鬼使神差地,他叩响了门环。
门开的瞬间,书桓闻到了熟悉的栀子花香——依萍总爱在案头插一朵新鲜的。此刻她穿着素色家居服,发梢还滴着水,显然刚洗过澡,锁骨在领口投下一小片阴影。
“书桓?”依萍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书桓的舌尖顶着上颚,突然不知该如何称呼她。
依萍突然把头伸出门外张望:“如萍没有一起来吗?”
酒精让视线变得模糊,他看见依萍的眉头微微蹙起——这个表情他太熟悉了,每次他们吵架沉默时,她都会这样皱眉,然后叹着气。
“现在只能跟我说出这句话吗?”书桓垂着头。
“你喝酒了?”依萍的手扶在门框上,指节发白,“明天不是你的订婚宴吗?”
“依萍……”书桓的嗓音沙哑得不像话,“我……”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该说什么?说他有些后悔了?说他其实从未放下她?可日记本还在杜飞那里,他甚至没有勇气去要回来——他怕看到那些被自己亲手撕碎的真心。
“我只是……只是想来看看你。”他最终只能这样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依萍的眼神微微动摇,但很快又冷了下来:“书桓,你明天就要和如萍订婚了。”
“我知道。”他苦笑,“可我还是……”
“还是什么?”依萍打断他,声音轻得像叹息,“还是觉得不甘心?还是想确认我是不是还在等你?”
“你永远都是这副德行!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却念着如萍;和如萍在一起了,又巴巴地跑来找我。怎么?你还幻想着在温柔乡里风流快活一番后,我就会傻兮兮地守在这里,眼巴巴地等着你回心转意?”
依萍的眼神如冰刀般锋利,直直地刺向书桓,声音冷得能把空气冻结,每一个字都透着蚀骨的寒意与不屑。
“我不稀罕你‘退而求其次’的怜悯,也不想加入‘两个女人战争’的戏码。”依萍的声音带着不可磨灭的锐利。
书桓的胸口像是被重重锤了一拳。是啊,他到底在期待什么?期待依萍会哭着挽留他?期待她还会像从前那样,哪怕被他伤得遍体鳞伤,仍然愿意给他机会?
“对不起……”他最终只能这样说,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依萍静静望着他,眼中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像一潭死水。
“这像不像那天你在报社楼下等我?”书桓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不像,因为陆依萍再也不会和你说‘书桓,对不起,原谅我’。”
“回去吧,妹夫。”她轻声说。最后两个字像一把刀,精准插进心脏。
但在书桓耳中,这句话却化作了一声叹息。木门合拢的瞬间,那声木头轻微的"咔嗒",像是命运落锁的声音。
书桓跌跌撞撞地走出胡同口,夜风裹挟着树叶的气息扑面而来。突然,一道刺目的车灯划破黑暗,他下意识抬手遮挡,指缝间漏出的光线将他的狼狈照得无所遁形。
待视线逐渐清晰,那个熟悉的身影倚在黑色轿车旁,月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了一层冷银。正是那日在陆家门前为依萍撑伞的男人。
书桓胸口那团无名火“轰”地燃得更旺,酒精在血管里奔涌,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呵……”踉跄着向前两步,手指颤抖地指向既明,“你以为你赢了?”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既明修长的手指在鼻前轻轻一扇:“看来是吃了闭门羹。”
他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我从不和醉鬼一般见识。”
“你懂什么!”书桓突然暴喝,声音在空荡的街巷里回荡,“连我……连我都只是她报复的工具,你...你...”酒精灼烧着理智,话语在喉间支离破碎。
“你也会成为她报复的工具!”何书桓声嘶力竭。
“乐意之至”既明的声音像大提琴最低的那根弦在震动。
书桓怔住了,酒精模糊的视线里,既明的眼神仿佛看透了他。
远处教堂的钟声敲响十二下,每一声都像敲在他心上。
“妹夫,新婚快乐!”既明嘴角噙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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