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笔锋如刃光如晦

清晨的阳光洒在教室的实木长桌上。依萍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轻轻摩挲着面前的采访提纲,纸上密密麻麻的笔记是她昨晚熬夜准备的痕迹。

“今天上午是采访应对训练。”扎着高马尾的老师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几位陌生面孔,“我们特意邀请了《申报》《晨报》的资深记者模拟采访,大家务必认真对待。”

依萍抬头,目光猝不及防撞上一张熟悉的脸——杜飞站在最后,镜片后的眼睛躲闪着,手里攥着一本皱巴巴的笔记本。他穿着褪色的格子衬衫,领口磨出了毛边,与从前那个总爱插科打诨的杜记者判若两人。

“现在分组练习!”老师拍了拍手。

人造镁光灯刺得依萍眯起眼。杜飞坐在对面,假装调整录音设备,手指微微发抖。

“陆小姐您好,我是记者杜飞。”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轻柔,“你最近好吗?”

“这个问题……”依萍抬眸,琥珀色的瞳孔在强光下显得格外清透,“是代表报社问的,还是杜飞问的?”

杜飞一怔,随即挺直腰背,切换成职业化的口吻:“作为华明年度新人,您如何回应外界关于‘靠背景上位’的质疑?”

“音乐从不说谎。”依萍唇角微扬,指尖轻轻敲击桌面。阳光落在她裸露的手腕上,那道疤痕像一弯新月,“我的背景是哈尔滨的雪,大上海的灯,和这些旋律。”

杜飞的钢笔突然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他慌忙擦拭。

“杜记者觉得……”依萍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我这样的回答可以吗?”

“这个问题……”杜飞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笑意,“是问报社,还是问杜飞?”

两人相视一笑,阳光在他们之间流淌,

杜飞耐心地为依萍拆解着报社记者的提问逻辑,从犀利的职业质问到八卦记者的旁敲侧击,甚至细致到不同报刊的笔调差异。一上午的时光在纸笔沙沙声中悄然流逝。

“中午一起吃饭吧。”收拾笔记时,杜飞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好。”依萍低头合上笔记本,没有看他。

油渍斑驳的木桌上,两碗阳春面蒸腾着热气。杜飞将一笼小笼包推到依萍面前,竹制蒸笼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我辞职了。”他突然说道。

筷子悬在半空,依萍蓦地抬头。

“怎么这么突然?”

“已经一个星期了。”"杜飞用筷子慢慢搅动着碗里的面条,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最近出来接点私活……”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

“过阵子,我就回老家了。这次......就不回来了。"

依萍怔怔地望着他。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打在桌面上,她突然发现那个总爱在陆家上蹿下跳的杜飞,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眼前这个沉默的男人 。

“对不起。”杜飞突然放下筷子,双手紧握成拳,“我不奢求你的原谅.....”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甚至没有资格跟你说这句话。自从那天离开陆家之后,我想了很多。”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能当面跟你说声对不起,我.....”

他的声音哽住了,镜片后的眼睛泛起微红。面馆里人声嘈杂,他们之间却仿佛隔着一道透明的墙。

杜飞望着窗外熙攘的街道,声音轻得几乎要融进面馆的嘈杂里:“其实想想,我早该离开上海了。”

他苦笑着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这里没什么值得我留下的了。”

依萍静静地看着他,发现他眼里的光不知何时已经黯淡了。

“你知道吗?”杜飞突然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带着几分自嘲,“我原来总以为,只要守在如萍身边,总有一天她会回头看我。”

他摇摇头,“多可笑啊,我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他从随身的旧皮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轻轻推到依萍面前:“这个……”

依萍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支锃亮的钢笔,笔身上刻着细小的花纹,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记得你送我那台相机时说的话吗?宝剑赠烈士,红粉送佳人,相机送给杜飞了。”

杜飞的声音有些发涩:“我去找过你,带着这支笔在门口转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敢敲门……”

面汤的热气在两人之间氤氲,“那天在陆家,看着如萍为了书桓要死要活的样子,我突然就明白了——原来我的执着,和她对书桓的执着,根本没什么两样。”

他端起茶杯,茶水在杯中微微晃动:“我们都是固执地爱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还自以为这叫深情。”

“杜飞……”依萍轻抚着钢笔,笔身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我早该清醒的。”杜飞打断她,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上海这座城市,装得下太多人的梦想,却装不下我这样一厢情愿的傻瓜。”

他的声音渐渐坚定:“所以我想通了,是时候回老家了。安徽的小县城虽然比不上上海繁华,但至少……”他顿了顿,“至少那里没有让我自欺欺人的理由。”

杜飞的手指深深陷入发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的颤抖:“依萍,我知道……说多少句轻飘飘的对不起都没有用。”

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我忽视了你的感受,忽视了你的痛苦……”他突然攥紧拳头重重砸在自己腿上,“我真该死!”

面馆嘈杂的人声在这一刻仿佛远去,只剩下茶杯里微微晃动的水面映出他通红的眼眶。

依萍静静地看着他,忽然伸手按住他颤抖的拳头:“杜飞。”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出鞘的刀,“我不会原谅你的。”

“所以——”依萍将钢笔缓缓推回他面前,“你要好好活着赎罪。”

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钢笔上,金属笔夹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带着这份愧疚,去做一个配得上这支钢笔的记者。”

杜飞的嘴唇剧烈颤抖着,最终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窗外卖报童吆喝着最新的头条,两个醉汉在街角推搡,黄包车夫擦着汗飞奔而过——上海滩的烟火气依旧汹涌如潮,而他们之间,有些东西永远停在了这个阳光灼热的午后。

陆家公馆的铁门在风中发出吱呀的声响。尓豪拖着疲惫的步子迈进大门,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这副模样若是被雪姨看见,少不得又是一顿数落。

但此刻的陆家安静得可怕。

他站在门口,耳边仿佛还回荡着报社同事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那个陆依萍手腕上的伤......”

“陆家那位九姨太的手段可真狠......”

“难怪要离家去当歌女......”

每一句都像刀子,剐得他体无完肤。

“尓豪少爷回来了!”阿兰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尓豪摆摆手,径直走向楼梯。经过二楼拐角时,他忽然听见细微的抽泣声——是储藏室的雪姨。

尓豪死死盯着——自那日依萍带着满身伤痕离开后,雪姨就被囚禁在这方寸之地。门缝里飘出的脂粉香早已被霉味取代,他忽然觉得荒谬至极,这何时变成了吃人的魔窟?

“爸!”尓豪推开书房的门,红木门板重重撞在墙上,“你到底还要把妈关到什么时候?”

陆振华手中的紫砂壶“砰”地砸在地上,茶汤溅湿地毯了 :“妈?那个买凶伤人的毒妇,也配让你叫妈?”

“她终究是生养我们的妈啊!”如萍突然从走廊冲进来,珍珠发卡歪斜地挂在散乱的鬓发间,泪珠扑簌簌滚落在旗袍前襟。

储藏室方向突然传来“哐当”巨响,雪姨尖利的声音穿透层层门板:“陆振华!你这个老不死的!当年在哈尔滨.....”

“够了!”梦萍突然将青瓷花瓶摔碎在地,碎瓷片飞溅到众人脚边,“这个家还是人呆的地方吗!”她指着客厅里那幅全家福,画框玻璃映出每个人扭曲的脸,“白天死气沉沉,夜里鬼哭狼嚎——我受够了!”

雪姨的咒骂声与梦萍的尖叫在书房里形成可怖的回响。

陆振华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突然抄起案头的砚台——

“滚!”墨汁在空中泼洒成狰狞的弧线。

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整个陆家笼罩在幽暗之中。走廊尽头的座钟敲过十二下,如萍端着温热的饭菜,轻手轻脚地摸向储藏室。

“妈……”声音压得极低。

雪姨蜷缩在角落的旧毯子上,听见动静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狼一般的幽光:“如萍!你总算来了!那个老不死的……”

“嘘!”如萍慌忙说道,“你别喊了……再让爸听见……”

“听见又怎样?”雪姨一把抓住女儿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皮肉,“他敢关我,还害怕我骂他?”

如萍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却不敢挣脱:“妈,你先冷静!”

她凑近雪姨耳边,声音轻若蚊呐,“过阵子……等爸气消些,我会想办法的。”

雪姨眯起眼睛:“想办法?到时候我早都饿死了!那个小贱人这么一闹,我还能出去吗?你到底和何书桓……”

如萍脸色一白说不出话。

雪姨突然眼睛一亮:“如萍,我的好女儿,你去找一个姓魏的,他是我远房表亲……”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化作耳语。

窗外突然传来树枝断裂的声响,如萍浑身一僵。

黑暗中,雪姨的声音像毒蛇吐信:“记住,要想这个家太平,就得先让那个小贱人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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