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公馆的铁门在风中发出沉重的呻吟。黑色轿车碾过落叶,停在雕花大门前。
车门打开的瞬间,镁光灯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十几家报社的记者早已闻风而至。
“陆小姐!请问您来陆家是要当面对质吗?”
“据说王雪琴与魏光雄的私情已持续多年,是真的吗?”
依萍踩着细高跟迈出车门,银白色下摆扫过青石板。
她没有回答任何问题,只是抬手将发卡别得更紧些。这个动作让记者们瞬间噤声——她腕间那道疤痕在镁光灯下白得刺目。
“各位请稍安勿躁,真相会在合适的时候揭晓。”依萍话音刚落,陆家大门突然洞开。
陆振华拄着拐杖站在台阶最高处,中山装笔挺如当年征战沙场的黑豹子,可握拐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依萍……”老父亲的声音哑得不成调,“这又是发生了什么?闹得满城风雨。”
风卷着落叶穿过庭院,吹散了依萍鬓边一缕碎发。她望着这个曾经让她又敬又怕的男人,忽然发现他的背已经佝偻得像棵老松。
“爸。”她轻唤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珍珠胸针,“您被骗了八年,应该不想自己一直被欺骗吧。”
这句话像柄钝刀,狠狠扎进陆振华心口。他踉跄着扶住门框,指节撞出清脆声响。
“爸,你当心!”尔豪从阴影里冲出来搀扶,当他看清门外阵仗时,脸色瞬间惨白:“依萍你疯了?带这么多记者来家里。”
依萍轻笑一声,从手袋取出牛皮纸袋,“我只是来物归原主的。”她抖落一叠照片,照片随着风肆意飘舞,泛黄的相纸上,雪姨与魏光雄在霞飞路公寓阳台上相拥的画面清晰可见。
最上面那张飘到尔豪脚边——魏光雄的手正放在雪姨旗袍开衩处。
“尔豪少爷!”阿兰的尖叫划破夜空。只见梦萍发疯似的撕扯着客厅窗帘,水晶珠帘哗啦啦砸在大理石地面上。
“八年……”陆振华盯着照片,喉结滚动得像吞了块烙铁,“我陆振华纵横半生,竟被个贱人当傻子耍了八年!”
他突然暴起,红木拐杖重重砸向客厅中央的全家福。
玻璃爆裂声中,雪姨含笑的容颜被蛛网般的裂痕割得支离破碎。
“爸!您冷静点!”如萍跌跌撞撞跑过来,睡袍被泪水浸得斑驳,“妈她不可能……”
“不可能?”依萍截住她的话头,示意阿诚押上那个鼻青脸肿的绑匪,“那请你解释下,为什么你妈的情夫会派人绑架我?”
绑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大理石地面上,鲜血顺着眉骨流下:“魏……魏爷说……白玫瑰知道得太多了……琴姐答应给五千大洋封口费……”
如萍浑身剧烈颤抖,精心修饰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从指缝渗出。她突然像头受伤的母兽般冲向依萍:“依萍!你满意了?非要把这个家撕得粉碎才甘心?”
依萍纹丝不动,只轻轻抬手拨开她。这个优雅的动作与如萍的歇斯底里形成鲜明对比:“毁掉陆家的不是我。”
她直视如萍泪眼,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字字如刀,“是你妈偷情时床榻的每一次摇晃,是你假意温柔背后的每一句算计,是你们粉饰太平的每一个谎言!”
依萍看向绑匪轻飘飘地说道:“还有呢?”
绑匪吓得立马说:“是琴姐!是琴姐!我每次装成打麻将的人打电话给琴姐,有时候传递信件或者把……把琴姐送去……送去魏……”尓豪听闻后一脚踢翻了绑匪。
陆振华枯瘦的手颤抖着将钥匙塞给尓豪,威严在这一刻支离破碎:“去!把那个贱妇给我拖出来!”
镁光灯骤然亮起,将雪姨的狼狈照得无所遁形——她昂贵的真丝睡衣沾满霉斑和血迹,曾经精心打理的卷发像枯草般蓬乱,猩红的指甲断裂翻卷,活像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不许拍!都给我滚开!”雪姨疯狂挥舞双臂遮挡面容,随即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小贱种!我当年就该把你和你那病秧子妈一起活埋了!”
依萍的高跟鞋踏在红木地板上的声音像倒计时。雪姨惊恐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墙壁。
“当年你克扣我和我妈的生活费……”
“你挑唆爸用马鞭抽我……;”
“甚至你找流氓差点□□我……”
“你是不是以为只有这些事?”
彩绘玻璃透进的光将依萍半边脸镀上血色,半边脸浸在阴影里,宛如复仇女神。
她缓缓张开了嘴,声音在死寂的大厅里格外刺耳:“你还勾结魏光雄来谋夺陆家财产。”
陆振华猛地抬头,浑浊的老眼里迸出骇人杀意,握拐的手青筋暴起。“你……你这个毒妇……”
“爸!”如萍扑上来死死抱住父亲的手臂,她的胳膊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妈不会的...她不会的……”
"不会?"依萍冷笑一声,抽出一张纸条,“那这张你亲手交给魏家下人的字条呢?字条上清清楚楚写着——‘这两天行动,书房挂像背后’!”
全场哗然。镁光灯疯狂闪烁,记者们争相记录这爆炸性的一幕。
“我……我没有……”如萍的嘴唇剧烈颤抖,精心修饰的妆容被泪水冲花,“我没有做!”
“我听见了!”梦萍突然冲过来:“那天夜里我睡不着,我听见妈和你说去找魏光雄!”
如萍踉跄后退,像被雷击中般瞪大眼睛:“梦萍……你……你怎么能……”
“你还要狡辩到什么时候!”书桓突然从人群中冲出,一把攥住如萍纤细的手腕,“因为你通风报信,昨晚依萍差点又被绑架!”他的手指深深陷入如萍的皮肉,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书桓......”如萍声嘶力竭地哭喊,精心盘起的发髻散落下来,“我真的不知道......妈只说那是给表亲的字条......”她的声音支离破碎,像个溺水者般徒劳地挣扎。
“我只是想救妈......”如萍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耳环在剧烈晃动中掉落在地,“妈说魏光雄是她表亲......那张字条我根本没看......书桓,你相信我......”她伸手想去抓书桓的衣袖,却被他嫌恶地避开。
梦萍转向满堂宾客,声音嘶哑得不像活人:“妈□□□□依萍......所以轮到我遭报应了......”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大厅里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尔杰突然“哇”地哭出声,“妈妈我怕!我怕,我们去找魏叔叔!”雪姨立马爬到尔杰身边捂住了他的嘴。
“谁是你的魏叔叔,谁是你的魏叔叔,你到底是谁的种!”陆振华此时已经失去了理智。
雪姨面如死灰,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哈哈哈……老东西!你以为就你能在外面养姨太太?”她一把搂住尔杰,“光雄才是真男人!比你强千百倍!尔杰根本不是你的孩子!”
陆振华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古董花瓶。“哗啦”一声巨响,瓷片四溅。脸色瞬间灰败如死人,颤抖的手指指向雪姨:“你真是个□□啊!”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看清了尔杰的侧脸——那高挺的鼻梁,微凸的下颌,活脱脱就是幼年版的魏光雄。
如萍瘫软在地,她机械地摇着头,眼泪在妆容精致的脸上冲出两道沟壑:“不……这不是真的……尔杰是爸爸的老来子……是陆家的希望……”
“希望?”依萍冷笑着抽出最后一张照片——魏光雄抱着尔杰在霞飞路公馆前合影,孩子胸前还挂着陆家的长命锁。
陆振华突然暴起,抡起拐杖砸向雪姨:“我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雪姨慌忙把尔杰往前一推,孩子吓得呆立在原地。
千钧一发之际,如萍箭步上前抱住尔杰转身。“砰”的一声闷响,拐杖重重砸在她背上。如萍吃痛哭出了声。
“你这个老不死的糟老头子!”雪姨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指甲在空中划出狰狞的弧线,像只被困的野兽般恶狠狠地瞪着陆振华。
依萍缓步上前,月光在她唇角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怎么?还在等你的魏光雄来救你?”
“你……你什么意思?”雪姨突然僵住,嘴唇微微颤抖。
“昨晚午夜……”依萍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却让整个大厅瞬间寂静,“魏光雄在法租界码头被捕。警方当场查获三箱鸦片和二十支走私手枪。”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拒捕时被一枪击毙,尸体现在应该还在巡捕房的停尸间。”雪姨惊得一动不动,像个突然被抽走灵魂的木偶。
她走向瘫软在地的雪姨,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以为我会毫无防备地来赴这场鸿门宴?”声音轻柔,却让雪姨浑身发抖,“从你上次派人绑架我那天起,我就开始守株待兔了。”
“你……你早就知道?”如萍不敢置信地望着依萍。
“当然。”依萍微微一笑。
“你妈最在意的脸面,我要当着整个上海滩一点点的碾碎。”
雪姨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像只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她猛地扑向依萍:“我要杀了你!”
但还未近身,就被早已守候在旁的巡捕按倒在地。银亮的手铐“咔嚓”一声锁住了她曾经精心保养的双手。
警笛声渐渐远去,雪姨歇斯底里的咒骂终于消失在夜色中。记者们带着爆炸性新闻匆匆离去,偌大的陆宅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陆振华踉跄着跌坐在椅上,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黑豹子,此刻佝偻着背,双手不住地颤抖。他浑浊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打翻的茶盏、撕碎的全家福、散落的照片。
如萍蜷缩在楼梯角落,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着已经皱巴巴的旗袍下摆。
书桓站在三步之外,领带松散地挂在脖子上。他看着如萍的眼神复杂至极——有怜悯,有厌恶,还有说不清的复杂情感。
当如萍颤抖着伸手想抓住他的裤脚时,他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如萍彻底崩溃,突然发出动物般的呜咽,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
梦萍倚着罗马柱冷笑,突然瞥见缩在窗帘后发抖的尔杰,笑声戛然而止。
那个孩子抱着膝盖,漂亮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却不敢哭出声。
“陆依萍,这下你满意了吗?”尔豪的声音嘶哑低沉,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诅咒。
依萍的脚步在门廊处微微一顿,月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轮廓。她偏过头,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满意?我只是来算一笔旧账。”
她转身离去的背影笔直如刀,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给陆家钉上最后一颗棺材钉。
“依萍!”书桓快步追出门外,风掀起他凌乱的衣领,“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万一...”
“既明把我保护得很好。”依萍头也不回地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
远处,黑色轿车的车门无声滑开。既明迈着沉稳的步子走来,修长的手指轻轻拢住依萍肩头的外套。他俯身凑近她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声音低沉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都安排妥了,魏光雄的尸体——现在怕是连黄浦江的鱼都嫌脏。”
“至于王雪琴——那边已经打点好了。她会活着,但……”既明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比死难受百倍。”
“谢谢你,既明。”依萍轻声说道,指尖轻轻抚过腕间的疤痕,月光下那道伤痕泛着淡淡的银光。
从书桓站立的角度望去,这一幕刺痛了他的眼睛——既明高大的身影几乎将依萍笼罩,他低头时垂落的额发扫过她的鬓角。
两人挨得那样近,近到仿佛在交换一个缠绵的耳语。依萍仰起脸时,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是书桓许久未曾见过的温柔。
夜风掀起既明的衣角,又轻轻落下,像是一个小心翼翼的拥抱。他修长的手指正为她拢紧外套领口,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千百次。
书桓看不清依萍的表情,只看见她微微偏头时,耳坠在既明颈侧晃出一道莹润的弧光。
这亲昵的姿态让书桓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突然想起多年前在大上海后台,自己也是这样为依萍披上外套。如今站在她身边的,却已经是另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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