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15章

浴房水淋淋,地面溢着浅浅一层水,混着血。印蕴趴在地上,身上胡乱搭了衣,系带系得匆忙,以至身上的寝衣歪七扭八,衣角泡在水里,湿答答的。

“滚出去。”印蕴根本来不及裹上胸口布帛,只能撑手坐起来,背对边悯。

一地血与水,还有印蕴湿着的发,边悯被印蕴的呵斥吓到了,却没有听他的话,而是靠近他,蹲在他身后。

边悯在印蕴身后一掌距离,跪下来,跪进这滩水中,温热的水亦打湿他的袍角,他问:“你洗完了吗?”

“让你滚。”

印蕴动唇,更多的话要骂出口,忽被簇进怀抱,她懵了下,有手探到身前来,解她乱打的系带。

“我帮你吧,你别乱动了,扯崩伤口不好养,我有经验,”边悯出奇大胆,印蕴现在身上藏不了刀,再恼怒也不会捅穿他。

至于之后怎么办,那再说吧,边悯没办法听印蕴的话,没办法晾他独自在浴房里独自折腾。

印蕴最先挣扎得厉害,鱼被捕捞上岸如何跳动翻动,她就如何扳动身躯,但都被边悯使劲摁住了。

她这才意识到边悯的确是从西北监军回来的,力气很大。

越挣扎伤口越疼,印蕴疼得受不了,喉间溢满喘息,边悯霎红着脸,她看他的反常,知他龌龊,扇他,也没劲儿。

系带散开,边悯完全没注意到有什么异样,直到印蕴不适应地缩起双腿,他才意识到什么。

边悯呆住了。

他呆住的一瞬间,印蕴拔出他发后短簪,对准他心口,狠力扎。

乌发散落,拂过两人脸颊,边悯回神,撤身躲开,抢走短簪,丢到浴房外。

印蕴不善眯眼,杀意在眸中打转。

边悯终于想明白,接受荒唐事实之后,第一想法并非关乎印蕴的性别,而是想,该怎么求印蕴别生气。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边悯不知道该怎么做,索性抱住印蕴,死死抱住,“别杀我,万岁点了我,明儿要去御前伺候,我要是死在印府,你会落罪的。”

职袍缎料柔软,雪天的衣袍软乎乎的,带着人的温度,暖。

印蕴深吸一口气,平缓语调,“你觉得我怕死吗?”她双手试探游走,找到合适的位置,环住边悯的腰肢,放柔语调,就像在寺庙中,温和待人的菩提,“边悯,还帮我么?”

等来回答是沉默。

他跟自己作斗争,分明才从厌恶中半身脱离,接受自己爱慕男人,如今却又得知印蕴是女人。认知迷失了道路,他什么都不明白了。

男人女人,他分不清是否重要,倘许他生来就没有偏爱的性别。

听见从未见过的印蕴的温和,就像回到寺庙,闻到菩提叶苦涩,看见菩提居士挑逗他。

地上的水浸透衣物,沾湿身子。

边悯缓缓睁开眼,蹭了蹭印蕴那湿湿鬓发,“我帮你。”

洗浴,换药,包扎,做完一切都快天亮,边悯不敢再在印蕴怀里入睡,一见到她独有的特殊,他就想逃。

印蕴睡醒,恰好在床幔缝隙中窥见边悯在房中系革带,他临走,向床榻看过,撞上她惺忪睁开的长眼,他吓了一跳,几乎是踉跄出房。

锦衣卫衙署不能缺人,印蕴带伤上值。

入春,雪渐渐融化,新柳冒芽,日光钻进值房,可见光下暖茶热汽。

“这茶不错,”印蕴端茶入口,抿唇回味滋味,“翦提督,您这泡的什么?”

翦生道:“难为您觉得好喝,这茶奇怪,菩提掺茉莉。”

“的确不错。”

翦生笑笑,侧首望长窗光景,“刑部奏了书,求万岁批准复审。”

“翦提督,大理寺复审我管不到,您要不做点什么就只有等那位姑姑落罪,”印蕴吹茶汤,咕咚喝一口。

“老祖宗太忙,管不到折子,我不能参案。”

翦生并不慌张,气定神闲的样儿,印蕴瞥他,哼笑:“那就让东厂的督公掺一脚,他巴不得梁去华去死。”

“旧人去,新人来,印指挥使,您敢保证新人不触督公霉头吗?”

“新人?触霉头?触霉头就该死,世上不缺几个宦人。”

翦生回过头,意外看向印蕴,“我瞧见你把药都让他涂,还以为您当真宠爱他。”

被翦生的意外堵住喉咙,印蕴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提案正巧符合东厂督公所需,虽未在明面上表态,但向万岁起奏的折子被司礼监收住,迟迟不批红,万岁根本不知情这一封奏折,司礼监不批,奏章就无法下达。

梁去华是疑犯,但事务繁忙不能少人,他带疑犯身份每日上值,印蕴时时刻刻防他暗算。

这天阴雨绵绵,印蕴腹上伤口受不得潮湿,正在值房里换药,忽听敲门声。

吕千户急急说:“蕴哥儿,刑部大狱的那位出事了!”

刑部大狱住着的,唯一和她有点关系的只有那位贵妃的贴身宫女,没有这宫女,翦生不会找上印蕴。

印蕴带刀勒马,赶往刑部大狱。

走到半路,恍觉异常。

吕千户怎么可能知道刑部大狱里那位?印蕴和翦生从来不在人前交谈。

印蕴猛拉缰绳,马儿急停,吕千户慌慌张张跟着拉马。

“蕴哥儿,您、您怎么了?”吕千户凑过来问。

印蕴勒马转向,往宫门去。

下马示牙牌,宫人登记放行,印蕴顾不得宫中礼仪,一路跑起来,有宫人阻拦,俱被她踹开。

到乾清宫殿门,远远看见刑部侍郎携奏疏,还有印蕴的那份听记册,听记册做了假,和刑部的审查不一样。

刑部揭发,印蕴就要落罪。

可听记册分明是放在锦衣卫衙署,她的值房里。

印蕴睥过吕千户,吕千户冷不丁发颤,他停下,不再跟随印蕴。

刑部早试探过印蕴一次,至今没有打消顾虑,请示大理寺复审的奏章留中不发,他们也不相信万岁不管。

听记册中把罪稳稳当当安在梁去华头上,万岁信了,刑部通过旨意给梁去华安疑罪,前提是既瞒过万岁,又骗过刑部。

可刑部侍郎已经半脚踏入乾清宫,印蕴想拦也拦不住到。

刑部侍郎跟宫门宦人请示,宦人向内传,不久,出来人。

并非万岁,而是边悯,他向刑部侍郎说了什么,刑部侍郎初显失望,却好像听了他的话,带着奏疏和听记册离开。

雨越下越大,胡同巷前后几人路过。

刑部侍郎总觉氛围怪异,他越走越快,快跑起来,可跑不过身后人,刚转身,脖间冰凉,鲜血直溅。

闭目时,见一女人,手上挂着菩提子。

次日锦衣卫衙署供出吕千户,吕千户多年替梁去华训养宦人,吕千户自知罪孽深重,梁去华落罪,他不愿刑部彻查,想直接定罪,冲动之下,杀害刑部侍郎。

吕千户处刑。

消息在刑部与锦衣卫之间流动,对外彻底泯灭,万岁至今不知衙署混乱。

刑部左右受胁,有东厂,有锦衣卫,俱以为是万岁意思,不敢深查。

案子历时三月,结案。

火案凶手梁去华因想除掉共犯吕千户,欲嫁祸北镇抚司,放火烧角楼,残害后妃,宫人,处刑。刑前被动手脚,永远保守了印蕴的秘密。

梁去华的位由边悯替代。

入夏,热了起来。

印蕴的伤没好全,躺在印府的榻里歇息,权做得大,巴结的人就变多了,但又少了个人,那人三个月没来印府了。

她平躺着,盯着床榻内四方。

床幔外有声响,印蕴没坐起来,只探手到幔外,勾勾手,“边悯,过来。”

先等到的是床幔被拉开,亮光刺眼,刺得印蕴闭上眼,攒了些怒气,想撒出去,睁眼,竟见边悯泪眼汪汪。

“怎么?”印蕴打算坐起来,边悯靠过来扶她。

他不开口。

“哑了?”

边悯垂搭脑袋,仍旧不开口。

“不说话就给我滚。”印蕴攒满怒气,抬手掴他脸,他东倒西歪,栽到她怀里。

“你怎么这么不讲人情,”边悯小声咕哝,头一回趴进软嫩中,叫他呼吸乱套。

印蕴也感受到了,他不仅气息乱,脸还烫,她嗤笑,“他叛我,就该死。”

“……”边悯自她怀中抬头,“要是他是被迫呢?”

印蕴没有丝毫动容,“他被迫,与我何干?”

她用指尖抚他额角疤痕,给了他药,疤痕还是很明显,“心肝,你要知道,我只喜欢乖的,不惹事的,完全听我话的人。”

她既说吕千户,又说他。

边悯不再追问,别人和他有什么干系,他担心自己会压到印蕴伤口,出她怀里出来,抬她身子,放在自己腿上。

这样的姿势,印蕴依旧高他一截,他能更舒服地倚进她颈窝。

边悯道:“你总骗我,我也不想听你的话了。”

印蕴轻抚他眼尾,“你在怪我么?”

“对,”边悯承认,他把脸抬出去,“你打我吧。”

“打你?我舍不得,”印蕴断断续续笑起来,笑声飘进耳廓,勾起阵阵酥养,她低头,与他两唇相合。

舌尖探出,舔舐他发颤的唇瓣,他被动承受,直到唇中柔软融触,难扼的吟息滑出,他像被蛊走神,主动亲吻回来。

印蕴静静观察边悯的神态,看他两颊惊绝的俏红,忍不住勾起唇角,指尖滑动。

她有常人难敌的功夫,一手绝佳的刀法,刀法好,指腕就灵活,轻而易举解他繁琐职袍。

他的伤口处仍旧有割口,他从来就没改正。

边悯不仅气息凌乱,意识还模糊,被当作犬类一样摸来摸去,也不知愠怒。就像犬类的主人抚摸她的狗,这只狗只会兴奋,愉悦,忘乎所以。

相覆的唇短暂分离,印蕴舌尖舔过自己下唇,尝到湿润,她问:“你做什么?”

边悯侧头到床踏板上,吐了口血,转身回来抱印蕴,“怕血弄到你嘴里,脏。”

印蕴微微歪头,“你恶心我?怎么是男是女都这样?”

“不是,”边悯立刻否认,他擦嘴上血渍,“应该是成胃疾了。”

印蕴眸子慢悠悠抬起来,边悯亦抬眸回看,他始终这副样儿,可怜,可爱,犬类亦是如此。

印蕴抿出顽劣的笑,“你晓不晓得你这样子跟条狗一样。”

边悯愣了下,“你说像就像吧。”

印蕴又亲亲他唇角,“那你叫给我听,我现在想听了。”

她的话令颅腔溢满血,近似癫狂的奋跃在叫嚣,边悯快速眨眼,扑到印蕴肩侧,唇贴到她耳边,他闭上眼疯狂地用鼻子吮吸她的气味。

在她一身药粉与菩提苦涩中,他启合唇,发出她想听的声音。

听见声音,印蕴缓缓收起袖中短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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