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飞驰在街道上,路边的树连成一排残影。
何显把车窗开到最大,任由僵冷的风从脸上刮过。
他紧紧捏着手里的一串钥匙。钥匙扣是一个Q版制服小人,具体是哪一次表彰他不记得了,只是当作一个荣誉一直带在身边。
何显触摸着翻起胶皮的钥匙扣,在汽车行过海港的时候,顺手将它扔出了车窗外。那块承载着荣誉的徽章,就在黑夜里沉入大海。
他回到家时已是深夜了,脱掉脏衣服冲了个澡,床上唯一的一床被子已经给某人拱成了一座小山丘。何显浑身冰冷,拽过被子关了灯。
黄五满脸的笑容堆在脸上,嘲弄地对他说:“刘全扔给你,你就背下这口锅吧,左右打几十棍子的事儿,老板也不会要了你的命去。”
黑暗肮脏的刑室...自己偷偷放走了刘全,还带着他一同逃走,半路上,冲出一队人马将两个人一网打尽,刘全掏出藏在衣兜里的手枪,“砰”的一声,尸体沉入湖中,自己也被郑裕的手下包围...他记不清郑裕痛骂了些什么,直到最后掏出手枪...
黄沅在办公室里怒气冲冲地拍桌大吼,骂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口水都喷溅到了脸上...
何显猛地惊醒,眼眶里已经蓄满了泪,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下来,他竭力屏住呼吸的声音,脑后的枕头已经浸湿了。何显转头看张简,小孩还在匀静地熟睡着,半边脸颊贴在床上。
直到无法呼吸的时候,何显起身抽了张卫生纸,把鼻子通了个干净,才又躺回床上。
“爸爸,你怎么哭了?”
张简凑过来,奶声奶气地问。
何显吸了吸鼻子,“谁是你爸。”
张简伸出软糯糯的小手抹去他脸上的泪水,顺带往他脸上哈了口热气。张简挨得太近,何显伸手想把他推开,摸到他的额头却是一片滚烫。
他反手用手背试了试,的确是在发烫。何显披上衣裳,拎着张简就下了楼。这时天还没亮,他招手拦了辆出租,“去市医院。”
车子飞驰电掣。何显把车窗全部摇上,张简躺在他腿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何显的下颌线,又叫了一声:“爸爸。”
“爸爸。”
“爸爸。”
何显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嗯。”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张简伸手去捉他的脸。
车子停在急诊室门口。凌晨半夜的人依旧很多。哭闹声和呻吟声不绝于耳。何显抱着张简上了楼,等了许久医生才叫进去。
“症状多久了?”医生问。
何显以为只是发烧,“今天烧的。”
“要做个检查,你带他去拍个片吧。”
“有其他症状吗?”
张简坐在椅子上晃着腿,除了脸红了点看不出什么别的毛病。
“可能需要住院输液,先去拍片子。”
何显于是带着张简去做了检查。拍片的机器显示异常。
“是什么?”他问。
“你给他吃了什么?”医检皱眉。
“面,奶粉...”何显一一列举,医检盯着机器屏幕,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来。
“他的肺是坏的,可能以前给人喂过‘白面’,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医检拉开柜子,“做手术吧,可能会有危险。”
“什么危险?”
“窒息,会死。”
何显实在不知道张简以前经历过什么,一直以为他是个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这家医院落在龙虎帮的地盘上,经常有马仔头破血流地来这里拿药,医生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见怪不怪。可是如果是给人喂过“白面”,那张简到底是谁的儿子?
何显的后背一阵寒颤。至少他的父亲不是郑裕手底下的人,如果他是对头的儿子,日后岂不是麻烦?郑裕要是知道他收养的孩子是别的帮派的孤儿,还不会一脚把他踢出去?这样所有的付出都前功尽弃了。
医检拿来手术单,凑起来总共是一笔高昂的费用,而他根本就拿不出这么多钱。
“签字吧。”医生催促。
何显掏出手机。这时是凌晨三点三十五。他拨通了沈辞的电话。第一个电话拨过去就被挂掉了。何显又按了一次号码。
“干嘛啊,疯了吗?”熟睡中被吵醒的沈辞分外恼怒。
“沈辞,是我。那个小孩...生病了,现在要钱,我没有这么多钱,你可不可以先借点给我?”
“要多少?”
何显说了一个数字。
手机“叮”一声。沈辞转过来的钱已经到账了。何显拨电话回去,他不耐烦地嚷嚷:“别吵我睡觉,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何显在上面签了字,他们推着张简进了手术室。
他看着张简的背影,直到手术室关门,才清醒过来。他压根不知道那笔钱怎么还。这时医生过来叫他走,何显一个人晕乎乎地走了半小时的路回家,吹了一路的风,回去闷着被子睡了一觉,一早醒来又提着保温桶直奔医院。
他喂张简吃饭,张简乖乖地配合,把何显准备的饭、菜、汤都吃得一干二净。直到医生过来叫他不要打扰病人休息,何显才起身离去。
又过了一天,何显去医院看张简。刚走到门口张简就挣起身向自己扑来,差点把输液的管子挣脱。
“小心点。”何显把他按回原位,把靠背调到合适的高度,一层一层地打开保温桶。
他每天变着花样给张简做菜。隔壁病床是一个老人,常把头偏过来打量这一对“父子”。那人长得鹰眼钩鼻,一头的头发已经掉的稀稀疏疏。
“孩子没了再生一个不就行了?干嘛在他身上花这么多钱,留着自己用,养老还不够。这个时候你照顾他,等你老了病了,可没有人管你咯,‘久病床前无孝子’的道理,你没听过咯。”老头儿斜着眼说道,话音刚落就给人揪住了领口,面色涨得通红,“你干什么?你还想动手打人?打人啦,这里欺负老年人了喂!医生,护士快来!”
走廊上的护士闻声赶过来,撞见一个青年男子掐着病床上老头儿的脖子,忙跑过去拉架:“好了好了。”一边拉开何显的手。
老头儿面色通红,哐哐地咳嗽了几声,想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干涩的发紧。护士看了他一眼,这人,“你也消停了,别说话了。”看样子,老头儿住院有一段时间了,隔壁床的人换了又换。
何显医院待多久,小六又给他打电话,说上头在催刘全的事儿。半死不活的人了,还能审得出什么。虽这么说,何显仍免不了去刑室里做做样子。
小六早在别苑门口等着他。车门打开,小六着急地搓搓手,“这人的身体真是好,流了那么多血,脉象还和平常一样。”
何显犹疑地看了小六一眼,忽然想起他的老中医爷爷,“你会把脉?”
“嗯,不是怕他死了么,那天绑绳子的时候,给他摸了一下。”
何显意识到事情仿佛不大对劲,有些着急地问小六:“他是从哪儿转过来的?”
“黄五那儿,”小六说,“不过黄五什么也没审出来。”
何显止住了脚步,示意小六先别往下走,“受伤的人,会出现这样的脉象吗?”
小六想了想,“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坏了。
“走。”
何显疾步走下地下室,那三个大汉里,两人正醉了酒打瞌睡,醒着的人一人一脚将他们踢醒,“喂,起来了,办事儿了。”
何显绕开稀里糊涂的三个人,径直走到刘全身旁,从上到下把他身上仔仔细细搜了一遍,没有发现雪包之类的东西。
小六低声问:“哥,你怀疑他...”
何显摇了摇头,“有没有什么药,能够切断神经或者是阻碍作用?”他对着小六疑惑的眼神,“或者说,刘全根本就没有受伤,而是人为用药营造的假象?”
“哦,”小六沉思片刻,“这个倒是有...怪不得他的脉象和常人无异。”
“何显你这个狗杂种!”一直被绑在架子上,一言未发的刘全忽然抬起头,冲着何显破口骂道,“当时是你放——”
“我走的”三个字还未说出,刘全脸上已挨了两记耳光,小六捏住他的嘴,“好厉害的嘴啊。”右手捏了钢针悄悄绕到刘全脖子后面,对准穴位扎了进去。
刘全沉重地低下了头。
“晕过去了,下午再审吧。”
那两个大汉喝了酒醉醺醺的,剩下的一人却分外清醒,“怎么就晕过去了?”
小六瞪了他一眼,何显吩咐:“拿桶冷水来,泼了送回牢里去。”
刘全浇了一桶冷水也没从昏迷中醒过来,整个人松了绑,被抬到暗室。何显出了门,却没上车,而是折转回去,秘密开了暗室的大门。
刘全躺在地上,昏迷不醒。他取下皮带在他脖子上勒了个圈,用力拽紧两边,直到刘全脸上的颜色渐渐变化,何显伸手在他鼻前探探,确定人已经没了气息,才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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