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林软的直觉很准,她的同桌和印象中积极向上阳光帅气的少年有不小差距。
开学一周,她就目睹了周漾上学迟到、上课睡觉、不做笔记、不穿校服等一系列恶行。
他话不多,可一开口就是带着淡淡优越感的迷之嘲讽。
班上不少女生是从长礼过来的,早就知道周漾,开学前两天,经常有女生来找他搭话,而他的回答总是不那么顾念同校情谊。
“搜完百度再来问。”
“没有学习方法,可能是智商问题吧。”
“入学考试?没参加啊,不然我怎么会在这里。”
……
林软很难相信,这是自己窥窗三年、长礼初中最挺拔的那棵小绿草。
她不知道是自己从前对周漾了解不够,还是周漾突然性情大变了。
上语文课时,她思绪游离,在回想昨晚看的小说。
突然,她心念一动,扭头盯住周漾。
该不会是他家出了什么事,刺激到他了吧?
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
秒针指向十二,下课铃准时响起。
周漾动作迅速,从桌底踢出篮球,准备拎上喻子洲离开教室,可余光瞥见林软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他挑眉问:“同桌,有事?”
两人四目相对,林软短暂恍神。
她很快摇头,然后又莫名点了点头,紧接着,她从桌洞里抽出物理书,小脸绷着,一本正经地对周漾说道:“下一节是物理课,我想问你一道题。”在周漾开口前她补充,“已经上网搜过了。”
周漾目光沉静,片刻,他突然轻嗤一声,一条腿搭上椅子的横杠,单手撑桌,扯过林软的物理书。
他看题速度很快,叼着笔帽,在林软书上唰唰唰地写下解题步骤。
画下最后一个0,他顺手用黑笔末端戳了戳喻子洲:“起来,走了。”
两人勾肩搭背,很快离开教室。
林软看了看书上未干的笔迹,抬头望向周漾背影。
这时,身后有人搭上她的肩,“嘿”了一声,她下意识转头看——
原来是顾双双。
顾双双见林软回头,懵头懵脑的,忍不住伸手去捏她脸蛋:“你的脸也太软了吧,起来了起来了!发什么呆呢,陪我去厕所。”
林软捂着被捏过的半边脸,被顾双双拖起来往外走。
顾双双和林软一个寝室,为人开朗大方,善于交际。
开学的时候,她特意提前到校了两天,一来想在班主任面前留个好印象,二来想跟室友搞好寝室关系。
可来得早的两个室友是初中同班同学,两人特别熟,一直同进同出。
一段已经成熟的友谊里,再插进第三人,总有些格格不入,尤其是在四人寝室,室友关系再好,似乎也难免会出现两两更为亲密的情况。
顾双双识趣,早早退出,而林软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被顾双双拐到了友谊的双人小船上。
课间女厕分外热闹,林软和顾双双在外排队。
走廊正对操场,林软侧头望去,半眯起眼。
顾双双在一旁问:“软软,李天王布置的思考题你写了没有?我抄了同桌的,你要不要抄一下,等会儿上课可能会叫人回答呢。”
没动静。
“软软,软软?”
顾双双喊了好几声,林软才回神:“啊…双双,对不起,你刚刚说什么?”
顾双双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林软听完,摆了摆手:“不用了,我问了周漾。”
顾双双瞪大眼睛:“周漾?”
林软认真点头。
“噢对,我都忘了你和周漾同桌。听说他在长礼很厉害,你们一个初中的,以前认不认识?”顾双双八卦。
林软一顿,刚好洗手间有人出来,她转移话题:“有位置了,你快去。”
顾双双转头,也顾不得再问,忙往里钻。
这是三十分钟的大课间,平时要出早操,可今天老师们开会,就变为了休息。
林软趴伏在走廊栏杆上等顾双双,目光投向远处篮球场。
不管是在长礼,还是在一中,她都习惯了去人群中寻找周漾的身影,且大多时候,她都能迅速地分辨锁定。
他打球的姿势,下一秒的动作,嘴角上扬的弧度,像是电影里被分解为一帧一帧定格的画面,无数次重播慢放,然后铭刻于心。
远处周漾投球进篮,传来一阵欢呼,林软也不自觉地弯起唇角。
她耳边有初秋稀疏清冷的风,吹入湖里,又泛起涟漪。
回到教室,很快上课铃响,是物理课。
林软将书摆在桌角,轻声叹气。
他们班物理老师是一中有名的拖堂李天王,热衷拖堂三百年不动摇。
这还不算什么,他第一堂课给大家立的规矩才叫震撼人心。
一二三四五六七还分小点展开阐述,语速飞快条理清晰层次分明,林软一度觉得他应该转行去教思想品德。
忽而一阵桌椅响动,微燥的热气和身上萦绕的柚子味道被裹挟着带到林软身旁。
周漾额角有汗珠顺着脸颊边缘往下流,他随意将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整个人瘫坐下来,拧开矿泉水瓶,咕隆咕隆喝水,喉结也随之快速滚动。
林软愣了愣,默默别开视线。
她刚翻开书,周漾就轻敲她的桌子,声音很低:“林软,我睡会儿,打下掩护,谢了。”
“……”
谁给他勇气睡得这么心安理得?摄像头是摆设吗?
林软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好一会,很想用笔尖戳一戳,忍了又忍才没动手。
窗外送来阵阵清凉的风。
李天王在台上讲得唾沫横飞,林软目光落在黑板上,思绪却无法集中。
周漾翻了个边,脸朝林软,睡得安静。
他双眼阖着,呼吸均匀,额前碎发被风拨动。
从林软的角度看过去,他脸上的细小绒毛也清晰可见。
她脑袋放空,笔尖停在纸上,墨迹晕成一团。
嗯……长得可真好看。
不知何时起,教室变得分外安静。
林软抬头,发现李天王的死亡视线分毫不差地落在身侧的周漾身上。
一秒,两秒,三秒。
她若无其事地看向黑板,小身板坐直,时不时低头,装作记笔记的样子,放在桌下的脚不停地踩向周漾。
可周漾和吃了安眠药似的,纹丝不动。
李天王一直盯着他,周身气压很低。
终于,李天王忍不住从粉笔盒里扒拉出个笔头,扔了过去。
但是,物理老师也不一定能扔出一条精准的抛物线。
林软盯住在桌面滚动的粉笔头,迟缓伸手,去摸自己额角。
痛觉短暂延迟,触碰的瞬间,她才发觉刚刚被打到的地方,火辣辣一片。
很多同学早早顺着李天王的视线望向周漾,等着看好戏,可这一刻粉笔头的距离偏差让气氛变得十分尴尬。
隐隐约约,教室里传出了憋闷的笑声。
李天王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
也不知道周漾是什么时候转醒的,他伏在桌上看林软,唇角往上掀起。
“还不给我站起来!回答问题!”李天王中气十足,喊得麦克风都发出了刺耳的鸣叫声。
林软皱起秀气的眉头,湿漉漉的一双眼望向周漾,示意他快点起立。
可周漾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还冲她挑了挑下巴。
“那位女同学你还在干什么?!上课不认真听讲还东张西望!”
捕捉到关键词“女同学”,林软愣怔。
“说的就是你!”
刚一抬头,又被李天王吼得下意识一缩。
这一刹那,林软脑袋空空,迟缓起身。
她整个人都慢了半拍,直到李天王一顿狠批,最后撂下话让她去教室后面罚站,她才搞清楚状况——
李天王是拉不下面子,不承认扔错人,所以要将错就错。
林软垂眼,没有争辩,默默合上书本。
转身离开时,余光不经意瞥见周漾一脸的幸灾乐祸。
她脚步一顿,视线对上周漾,又很快偏开。
就像可乐被融化的冰块无限稀释,浅淡苦涩留在舌尖,一瞬间就觉得,变味了。
前所未有的委屈击中心脏之时,也伴随了前所未有的失落。
她站在教室后,像一颗安静的小树。
旁边窗户没关,风阵阵吹来,发丝蹭在脸颊上,有些痒。
李天王没有因为将错就错罚了林软就放过周漾,见周漾醒来,又找由头把周漾骂得体无完肤,斥他去后面罚站。
周漾一句没争,懒洋洋起身,带动桌椅哐当作响。
他往林软身边一站,想开口。
林软头也不撇,往旁边挪了一步。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下一堂历史课的任课老师站到教室门口,李天王才作收束。
等他离开,林软和周漾一前一后坐回座位。
喻子洲回头敲了敲桌,语带调侃:“哈哈哈林软你也太倒霉了吧,是不是特别想打你同桌一顿?”
林软一言不发,垂着脑袋拿书。
周漾正在活动肩膀脑袋,见喻子洲哪壶不开提哪壶,抄起书就扔过去:“少在这碍眼!”
历史课无缝衔接,老师在讲台上喊“起立”,喻子洲也没再跟周漾贫嘴。
趁着起立敬礼的工夫,周漾转头:“林软,你没事吧?”
林软没理。
坐下后,周漾又在座位下使小动作。
林软忽视几次,终于忍不住了,她转头瞪周漾,眼圈红红的,湿漉漉的眼睛愈发水亮。
“周漾,你烦死了!”
她双手伏在桌边,把头埋了进去,再不吭声。
不曾想下一秒,周漾弯下腰,凑近,歪着脑袋从下往上看。
两人在桌下以一种奇特的姿势对视。
空气好像因为空间的缩小越来越稀薄。
林软忍了又忍,可不争气的,一眨眼,大颗眼泪就往下砸,落到周漾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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