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孤鸿破山

半月后,天齐使者的队伍才悠哉而来。

进入西融后第一时间便是要休整几日,公冶明便吩咐人将王宫中空闲的宫殿收拾出来,招待他们。

虽两国有隙,却尽了地主之谊。带他们游西融,吃美食。

三日后的第一次谈判之会在正殿举行。殿内如火如荼,口舌之争激烈,殿外整齐站着几排大臣,心焦紧张地等待着会议结果。

而在地牢值守的士兵也八卦几嘴:“听说天齐这次派了个王爷过来,叫什么谨王,啧,看着弱不禁风的。听闻初次见到代捷王侯时,吓得腿都抖了!”

“哈哈哈!这天齐派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是觉得两国交战不斩来者,还是个个都胆小怕死,无人可派?哈哈哈哈!”

士兵专注着自个们的打趣,并未发现牢中之人抬动的眸子,似在听到谨王这个称呼时,眼神有了一丝波动。

等到午膳时辰,正殿的会议才结束。代捷代表西融谈判一方,站立散会:“王爷,请移步盛华殿,已备好宴席多时。请-”

对面的谨王笑道:“多谢王侯。王侯请-”

殿外的大臣们见到代捷脸上并未动怒,而是友好邀请使者共进午膳。

显然,今日这场谈判会议算是顺利。

接连几日谈判后,谨王见到了公冶明,西融的新王。

有些出乎他想象,听及公冶顺侯肆意张扬,暴怒又强势,没想到其子公冶明竟是这样一副如玉面孔。

“公冶王上,贺玜为质已过十年期限,且在贵国犯下如此大祸,我等奉圣命,将他带回天齐处罚。

我国向来主张和平,对于顺侯王上一事痛心不已,为此我方将答应贵国要求,将湖城、连城划出,万两黄金,精品丝绸百匹为补。”

公冶明也在打量这位谨王,四十出头,一身锦服华贵,面目竟意外和善,没有往日派来的使者那样轻蔑。

而这次的谈和,也意外答应的很爽快。

甘愿连划两座城池给西融,还贡上大量的金银玉帛,诚意与歉意满满。

而这一切代价的要求,是为了贺玜。

这让公冶明些意外。

见公冶明没有说话,谨王缓缓垂礼:“若是公冶王上还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臣等回传天齐商议。一切皆以两国百姓安危为重。”

公冶明挑眉,“贵国如此诚意,孤也不能再三过分要求。只是孤有一事不太明白。”

谨王:“王上请讲。”

“这贺玜,说好是十年之期,如今算下来是多待了一年。如今怎么想起来要他了?”

谨王一愣,微微抬头,见青年帝王笑着看他,仿佛是真有些疑惑需要他解答。

他低下眸子,从容解释:

“公冶王上有所不知,前年年关之际,圣上圈养的白狐突然暴毙,查找了几月病因皆无果。

后找相师一算,说是白狐报恩挡了宫中的煞气,并叮嘱两年内不宜动土迁居...公冶王上也知道,我皇信这些,也在前年书信一封同顺侯先王说好了的。”

听了谨王的话,公冶明恍然大悟般:

“原来如此。孤还以为,是贵国为表和平诚意,故将骨肉之子相赠。”

谨王笑容一僵,只觉这西融新登基的王,有种阴阳怪气之感。

“王上说笑了,圣上日夜思忧,念儿心切。此次出使前,特意嘱咐臣在西融交谈期间,无论贵国提出何等要求,都要满足,只为让四皇子少受些苦。”

说完,谨王眼眶微红,一阵感叹:

“微臣在他幼时还抱过他呢,如今十年未见甚是想念,不知王上可同意臣将他带到使团住处,照顾一二?”

公冶明盯着谨王满脸的心疼,似有探究,最后化成一抹笑:

“叔侄多年未见,孤怎能如此无情?自然是要答应的。”

.

地牢中,“奉王上口谕,将贺玜转交于天齐使团,把人提出来。”

带头之人是宫中统领,一手拿着御令,一手随意搭在腰间兵柄上,威严肃正。

守卫心里一诧,却也不敢多问,只忙不迭地将牢门打开。

来人手一挥,将牢中人架走。

清和水榭中,使团们坐在亭中,看着西院那扇紧闭的殿门,皱紧了眉头:

“你们说,王爷这是何意?为何将质子提前接出来?明明在临走之际带上他返程便可。”

“是啊,这质子住在这里,一身伤还麻烦,外面连带监视我们的士兵都多了一圈。”

对于这位未曾谋面的天齐皇子,他们没有过多的好感,可能最开始,就没有人愿意作为使团来西融。

冒着危险,还要受西融人的冷眼,这一趟谈和既危险又让人憋屈,远没有待在自己国家舒适。

谨王从紧闭的殿门走出,又将门关严实,沉下脸色,朝他们走来:

“你们的话我在里面都听的一清二楚,今日起,谁再敢说出这些对殿下不敬之话,休怪我不客气。”

一众使团憋屈道:“王爷,他算什么殿下啊...”

“放肆!”贺千谨拧眉:“四皇子为了天齐,在西融为质,保天齐十年安稳。若没有他,你们还能安居高枕么?怎么担不起你们一句殿下了?”

贺千谨是天齐皇帝(贺成锋)的亲兄弟,在贺成锋登基后,他不问朝事,一心当位闲散王爷,想带妻子远离朝堂。

奈何皇帝不放人,命他为使团之首,出面谈和西融,接回质子。

众人沉默。

贺千谨道:“都各自回房,仔细准备与西融条约文书。”在众人散开时,他又嘱咐一句:“若是见到四皇子,都要恭敬。”

随后,他一人坐在亭中,面对着那扇殿门,似思绪复杂。

晚膳时众人没有见到那位四皇子,他们纷纷开始动筷。

贺千谨出现时,众人正吃得热火朝天。

当看到王爷脸色时,他们站起来,犹豫争辩道:

“王爷,那位不愿意出来吃饭,我们也不能一直等着不是?自从来了西融,吃不好睡不好,已有两名兄弟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王爷也要考虑一下兄弟们啊...”

贺千谨神色微微动容,罢道:“水土不服的兄弟可有请医士?”

“有的。”他们点头,相互看了看,在得到贺前瑾松口后,又坐回座位开吃。

贺千谨准备了一些温和不油的粥食,端去水榭西院。

西边的院子静悄悄的,院中有一棵歪斜的老树,凋零满地的枝叶,窗上透着微薄亮,显得无尽孤寂。

贺千谨脚步微顿,敲了敲门,“殿下,该吃晚饭了。”

里面无人应他,可他知道,那个少年的确是在里面。

敲门的手轻轻推开,里面的光线比外面还要弱。通过案桌的烛火,贺千谨发现了那个少年,他依旧靠在床榻上,同下午见到他时,姿势一样,半分无改变。

他将食盘放下,走至床旁,视线不觉落在他一动不动的右腿上,“殿下的腿,还疼么?”

少年不语。

他从一旁抽屉将换药之物拿出,“我帮殿下换药吧,换好后再吃点粥。”

少年依旧没有说话,如一个哑巴,似木偶坐着,任凭贺千谨将他裤腿掀起。

解开绷带,将伤口暴露于昏暗视线下,贺千谨皱眉,右腿的骨折显然在前些天已经被人处理过了,只是因为拖得太久,留下了难以愈复的畸形。

想到这,他抬头看去,记忆中的贺玜,还停留在八岁模样。

那时的孩童还很调皮,时常会与同龄学堂的贵族打架,夫子无奈,只得告知天子。

天子繁忙,无心周旋在孩童玩闹之事上,每次都是他去学堂,向夫子赔罪,替兄长教育贺玜。

小贺玜并不畏惧这位亲王,常常骑到贺前千谨头上。那时的贺前千谨与妻结发数年,未曾有子,因此对小贺玜多了几分父慈。

而如今,十年未见。眼前的少年除了名字一样外,再无那时的高贵傲气。

气氛中充斥着一股心痛,少年察觉后,脸上透出厌恶,抬手将裤腿盖上,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腿上狰狞的伤口被重新遮盖,也盖住了少年仅剩的自尊。

贺千谨瞬间明白,放下药瓶,刚拿起粥碗,就听见少年说了这么久来第一句话:“我自己会喝。”

贺千谨视线落在他腿上,有些犹豫。

少年冷意瞥去,浑身都散发着寒意,那双幽寂的眸底有着从未过的阴戾。

贺千谨收回视线,将粥放在床榻旁的矮桌处,缓缓走出门去。

“殿下有事叫我,我就在殿下隔壁。”

无人回答他,他也不究,似是面对一个正在闹别扭的孩童,默默将门关上。

过了一会,院外的篱门也被人关上后,床上的少年才动了动头,看去那碗抬手可触的粥。

他微微偏头,伏在弯屈的左腿上,如墨如水的眸子定在白瓷花碗上,看了许久。

直到眼睛发干,少年才慢慢挪动身子,翻身躺下。随着灯油耗尽,屋中顿陷黑暗

天未亮,医士就来给贺玜换药。

这回贺玜没有抗拒,而是睁着眼睛,听着医士窸窣的动作,任他摆弄。

替贺玜诊治的医士见他很消极,眼中无光,便劝道:

“你的腿伤再过些日子便能愈合,只是这疤痕难消。但好在是男子,身上有些疤痕也无伤大雅。”

贺玜眸子都未抬,“只是有些疤痕么?”

少年意外的反问,一时让医士无法如实回答。

这断腿因未能及时处理,如今用再好的药,也都多少会留些毛病在的。

比如湿冷天气下的疼痛,比如行走虽与常人无异,可疾跑之时便能看出异样。

“这些对于少年你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医士不知少年的身份,只以为是这水榭之中的贵客。

若是知晓他为皇家血脉,定会为他可惜。

见少年没有说话,医士起身,弯腰告退。

连续过了半月,西院的少年终于肯出来走动,哪怕是只在院中。

走了不过半刻,膝盖就开始隐隐发痛。他缓缓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垂着眸,视线落在泥隙间的野草,出了神。

几名使者在隔壁院子敲着谨王的殿门,敲了许久,也不见人开门,“王爷应是进宫同西融交谈了吧,我们晚些时候再来找王爷。”

几人说着要走,却发现隔壁院中坐着一少年。

单薄孱弱的身形,沉默地坐在门口,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那是谁啊?”

他们这大半月都不曾见过贺玜出门,今日猛然一见,稀奇不已,“好像是那个质子?”

几人小声议论,不知是谁用肩膀推搡了下,压低声音,“王爷说遇见了要恭敬,要喊人。”

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几人一齐隔着篱笆,冲着隔壁那个少年:“四殿下好。”

说完,还都纷纷看去那少年表情。只见那少年连头都没有抬。

“怎么都不带搭理我们的?”

他们虽身份不及贺玜,年龄都比贺玜大得许多。如今尊称毛头小子一声殿下,还被无视,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加上本来就是不情不愿,更是有人忍不住当场“哼嗤”一句,表达自己的不悦。

可再不满,也拿这个少年无法,他们只得拂袖而去。

待一众身影走远后,少年才沉默抬起头,抿着嘴,堪堪扶门起身,进了房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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