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寒假，李清水过得并不好。

爸爸在微信里说，没有人陪妈妈做手术，倘若请护工的话一天至少要四百。

“正好你放假在家，有时间的话就去陪吧。不然街坊邻居都会在背后议论你，二十岁的女儿在家待着没事，却不肯陪妈妈看病，这多不好听。”

李清水不讨厌这个后妈，只是没有什么感情。

因为没有感情，所以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便无所谓伤心难过，更无所谓闲话是非。

李清水讨厌道德绑架。

但是，她不想让爸爸为难。

表姐一家来看奶奶，奶奶很高兴，她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

这份开心，一年中的次数屈指可数。

听说姑姑给表姐安排了相亲，今天还要去商城买衣服。

表姐不乐意这种安排，便拉上了李清水。

上车后，奶奶扶着车窗对李清水小声道：“清水啊，你也给自己买几件衣服，没钱的话奶奶上楼给你拿。”

“奶奶，我不用买衣服，我有钱。”李清水轻轻拍了拍奶奶粗糙的手，关上了车窗。

姑父的车已经开动了，把奶奶的声音落在了后面。

“清水啊，记得买衣服啊！”

商城真的好大，逛得李清水腰酸背痛脚发麻。

她瘫坐在店里软软的沙发上，环顾着这家店的环境。

显而易见，肯定不便宜。

表姐连着几件衣服试了又试，每件都不满意。姑姑和店长不厌其烦地一起挑选，哄着她再去试试。

前台是个很年轻的姐姐，化着精致的妆。

可她一直往李清水这边看，李清水觉得有些尴尬，此刻很想要拥有葫芦六娃的隐身术。

半晌，前台姐姐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她：“需要喝水吗？”

“不用了，”李清水条件反射性地拒绝，但想了想人家都已经把水送来了，不要的话未免不太好，只得不好意思地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李清水觉得自己有时候实在是想得太多，过于敏感。

她的敏感点就像是薄薄的气球，一扎就破，心一抽一抽地疼着，还得努力控制住表情和眼泪，不让别人看出来。

可李清水又实在没办法不敏感。

她看着自己脚上穿了两年多的六十块钱的皮单鞋，露出的藏蓝色的看不清勾勒花样的条纹袜，旁边明亮的落地镜里反射出她身上黑色的滚了球的毛绒外套，拉链紧紧地拉到下巴处，不留一点缝隙，卡着下巴的肉，那样扎眼。

因为里面是奶奶织的红色毛衣，李清水不想露出来。

她平时穿着这一身，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反倒很舒适。

但是此时此刻坐在这里，李清水觉得自己是如此的不体面，如此的格格不入。

为什么要带她来。

姑姑趁着表姐换衣服的间隙问李清水要不要也试一件，她摇了摇头，假装困意地打了个哈欠。

“那你靠在这休息一会儿，你姐姐挑得很，估计要好一会儿呢。”姑姑贴心说道。

最后，表姐选中了一件米白色的风衣，一件浅蓝色的衬衫，还有一件紧身的水洗牛仔裤。

李清水听到姑姑在前台报自己的姓名和手机号码，很显然她又要办一张VIP卡了。

三件一共两千六百元。

李清水看着前台姐姐将三件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好、包装好，心底却有个声音：一点都不好看。

逛完这遭买好衣服后，李清水就自己去上琵琶课了。

表姐的朋友办的机构，寒假做活动，有三周免费的体验课，每周一节。

李清水对琵琶一点都不感兴趣，好不容易才熬过了一个小时的课，一想到还要来两次就有些头疼。

其实不来也没什么的，但是她怕表姐知道了，会觉得自己不给面子。

毕竟李清水什么乐器都不会，能够借这样的机会体验一把，他们一定觉得很值吧。

李清水走出教室，打开手机看见表姐给自己发了一堆消息：

“我一点儿都不喜欢那些衣服，他们还骂我。”

“我妈在网上给你也买了一件连衣裙。”

“她说你很可怜，又很懂事，不舍得花她钱。”

“不过我觉得你是对的，那家店里的衣服丑死了。”

“你是不是过几天就要去医院陪你妈了。”

“下课了来我家吧，等你一起吃饭。”

读完全部的消息后，李清水回复了个“好。”

想了想，她又补上了个可爱的表情包。

走到门口了李清水才发现，居然下过雨了。

“还好雨已经停了，不然就得淋雨回去了。”她暗道幸运。

然而下一秒，李清水便一脚踩进一个深深的水坑。

或许是刚才的雨太大，加上地面不平，居然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积水坑。

李清水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前走，却被人用力拽了回去。

“干嘛！”她有些生气地转头看去，发现对方居然是一个好看的男生。

男生可能是被李清水吓到了，连忙放开了抓着她的手，愣在原地。

这时，奶奶的电话打来，李清水只好先接起来。

“清水啊，你买衣服了吗？”

“没买。”

“唉，你姐姐明天要去相亲，所以她爸妈带她买新衣服打扮。她爸爸好啊，人脉广，认识的人优秀。不像你爸，一个人在越南。清水啊，你身边要是有条件好的男生，一定要抓紧啊，没有人帮你介绍引见，自己要多长个心眼。女孩子，还是要趁早嫁人的好……”

奶奶的话题约扯越远，李清水边拼命按低音量键，边烦闷着会不会被边上这个男生听到。

男生的反应还算礼貌，他挪开了视线，侧过身去。

那他一定是听到了……

“奶奶，我还有事，先不说了。”李清水匆忙挂断电话，生怕继续再有些结婚生子的内容不合时宜地出现。

“你刚才拽我做什么。”李清水放下手机，直视男生问道。

“我……”男生吞吞吐吐的，半天答不上来，然后从袋子里拿出一双雨靴给她，“你的鞋子湿了。”

李清水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不仅自己的鞋子湿了，连裤脚也湿了一圈。

她赶紧把包往下放，试图挡住狼狈的双脚。

“那又怎样？”李清水梗着脖子反问道，没有人可以有机会凌迟她的自尊心。

男生怯怯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换上我的雨靴，这样路会好走一点。”

李清水半信半疑地盯着他，不知道这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见男生把袋子里的雨靴拿出来放在地上，转过身去背对着李清水：“你换吧。”

看着到处坑洼的地面，想到走回去还要好一会儿，自己脚上这双单鞋要是真在水里这么踩，怕是明天就报废了。

纠结再三，李清水决定还是换上雨靴。

接受陌生人的雪中送炭，不算什么过分难堪的事吧。

确认男生一直背对着，没法看到自己后，李清水脱下来一只鞋。

但是地面太滑了，李清水的重心不稳，便一下抓着男生的肩膀。

“没事吧？”

男生的声音有些慌乱，李清水怕他会转身，连忙道：“没事，借我扶一下。”

换好雨靴后，她原地踏步了几下，虽然鞋子有点大，但也还能走。

“好了吗？”听到李清水跺脚的声音，男生小心翼翼地询问。

“好了。”

男生回过身来，把之前装雨靴的袋子冲李清水打开：“把你的鞋子放进去吧。”

接着男生便提出要送李清水回去，他的说法是，万一又下雨了，他有伞。

李清水对于这种撩妹手段，实在不感冒。

但是想着这样也好，到了就可以直接把雨靴脱下来还给他，不然以后还要联系，更加麻烦。

表姐家不算太远，但走路也要花个十几分钟。

一路上，男生一句话也没有，李清水也不擅长和不认识的人打交道，只当他不存在就好，反而乐得清静。

她低头谨慎地走着，以防再踩到什么巨大的水坑。

虽然说穿着雨靴，但到底是人家的，弄太脏了总是不好的。

李清水突然发现这双雨靴还挺可爱的，天蓝色，鞋帮处还印有小熊的图案。

她抬头看了眼男生，气质倒也符合。

“怎么了？”男生注意到了李清水的目光。

“没什么。”

总不能说你这人长得还挺可爱的吧？

“我到了。”停在小区门口，李清水对男生说。

男生看了眼小区，又看了眼李清水，问道：“你住这儿吗？”

明明只是简单的问句，明明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李清水的神经却仿佛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又绷又急，不耐烦地开始拖鞋换鞋。

把雨靴装好还给男生后，出于礼貌和感激，李清水还是笑着和他挥手再见，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走掉。

刚到表姐家，就闻到浓浓的饭菜香。

想必又是姑父的好手艺登场。

和姑姑、姑父招呼完后，就被表姐拖到房间里。

“怎么样？”表姐急切地问道。

“还行吧，就是我对琵琶一窍不通，感觉刚学完现在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李清水斟酌着措辞，谨慎地表达着自己的不喜欢。

“不是，”表姐的声音突然变大，又怕被她父母听到，蹑手蹑脚地关上了门后，重新坐在李清水的面前，“我是问，那个男生怎么样？”

“男生？”李清水不解，难道刚才在小区楼下被看到了？

表姐拿出手机，打开一张照片摆在李清水的面前，正是她和那个男生在机构门口说话的情形。

“我朋友发给我的，说她弟弟和一个女生在门口聊天，我一看，这不是你吗！”

李清水接过表姐的手机，双指放大看了眼自己的脸。

还好，表情不算太崩。

“你朋友的弟弟？”

她突然反应过来表姐说的话，这个世界不会这么小吧。

“对啊，就我跟你说开机构的朋友。”

好吧，世界真的很小。

“不认识。”

“那他还跟你说话？”

“就随便说了几句。”李清水淡淡道。

“他好像跟你一个大学的啊，你平时都没看见？”

“没看见。”

李清水读的理工大学，男女比例本就失衡，平时对美女的关注反而比帅哥要多。

“快点出来吃饭！”姑姑高亢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