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苏长卿觉着有些烦躁,天已入秋了,到冬天也不过是一转眼儿的功夫,她摸了摸身上短了几分,还有些单薄的袍子,还有那瘪得快没肉的肚子,爹爹生病时,用去了大半积蓄,办身后事差不多把剩下的花得精光,这一年,她靠着做活,也不过混个温饱,无论如何,人总是想过得好些的,她也想买几件厚些结实像样些的新袍子,那样到冬天她就不会做活时老是被冻得瑟瑟发抖,她也想割上十几斤猪肉,求花丫帮着腌一腌,等进了腊月就不用天天啃冷馒头,她甚至想过,存够了钱,找正经工匠在房里装上地龙,这样,她就不用在夜里缩在不厚的被子里,靠着劣等的酒来入睡。

这些都要钱,而且,是不少钱。

可现在,一连几天了,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有些恼,她手上的活,一件也没完成,只因为,一日三餐,每每到了点,那烦人的敲门声必会响起,甚至有一回,她开门后,看到的不止是食盒还有一双新鞋。

她有些哭笑不得,那鞋子小了,只需看连试都不用,她的脚长得像爹爹,小时候,她光着脚丫满地跑时,她爹爹长长叹息,大脚丫子难嫁。

“唉,你说,长卿这孩子,怎么心就这么硬。”

“你又想说啥?”

“那女人虽然对不起她爹,可毕竟是她娘,你看看,她天天把人家关在外头,也不理会,白白糟蹋多少粮,你不知道,餐餐都是有肉的,还有那鞋子,我在市集见过一双一样的,要一两银子呢。”

苏长卿自嘲地笑了笑,走进了房,用力将门关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将邻家的对话打断。

坐在床边,看着桌上摆放着的,几日里雕坏了的半成品,又想着这些日子里头,听到的闲言碎语,她觉得憋屈,不过是想和她划清了界,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就成了她的错了?

这一夜,苏长卿头一回失眠。

隔日,苏长卿早早地离开了家,走出巷口快到花丫家的馆子时拐了个弯,走得有些漫无目的,不知不觉跑到了河港边。

滩口是个小地方,靠在运河边上,这几年,行商的多了,慢慢也开始热闹了起来,南来北往走买卖的多了,各种没见过的玩意儿也多。

大清早,停在河边的商船上,已有了动静,更早的据说天才透光就出发了。

苏长卿静静地站了会儿,看着那些早早忙碌的人,来来回回上上下下,不知哪里吹来的风,让她抖了一个激灵,转身走到不远处的摊档,难得大方了次,四个子儿,叫了碗热腾腾的馄饨面和两个大肉包子,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渐渐地,人暖了,郁闷的心情也好了些,隔桌,三五个互不相识的水手,拼个桌,凑一处,边吃边说着各自的见闻,打听着别处的消息,竖着耳朵悄悄听着各他们用不同方言谈的话,虽然偶尔不明所已,苏长卿仍旧觉得十分有意思,直到他们陆续离开了,这才悻悻付了帐。

远远望着缓缓驶远的船,苏长卿想着刚才听到的,莫名地又有些感慨,外头世界这么好,阿爹为了那个不值当的女人,守着破屋一辈子,到死,等来的却是那么个结果,连声对不住都没。

想着想着,这心又有些往下头沉。

又呆呆站了会儿,也不知道何去何从,总之是不想回家,思量片刻,走向了市集。

戚记杂货铺子,掌柜是个四十来岁,留着山羊小胡,成日眯着双三角眼儿,满脸精明满心算计,能为一个铜了儿计较上半天的铁公鸡,站在柜前,拨弄着算盘,远远瞧见苏长卿,射出两道贼亮的光:“长卿。”

苏长卿想着自己的心事,充耳不闻,只朝着前头走。

戚掌柜见她不理会,忙从柜里走了出来,站在铺门前扯着嗓门:“哎!苏长卿,你跑什么,给我站住了。”

这一下,不止苏长卿听着了,四周人也都听着了。

脸上有些尴尬地跟着走进了铺子,戚掌柜走到柜台后头,笑着拈了拈胡子,从里头取出一袋子钱:“你这丫头,怎么这几日都不过来,给,这是你上月寄售得的钱。”

苏长卿脸上有错愕,显然对这老刮皮竟主动给钱相当的惊讶,拉开袋子,细细数了数,眼眸一沉,果然。

“如今世道不好,你那手艺又跳脱了些,这不,我也只能给你压了价卖出了去。”说着,戚掌柜又嘿嘿一笑,“不过,你爹与我是老交情,我这个能当你叔的总要照顾你一二,长卿,我接了票买卖,是家大户人家置办嫁妆,我寻思着,找别家做,不如让你挣这钱,我给你这个数,”说着,在数盘上拨出了数子:“怎么样,你接不接。”

苏长卿看了看那数子,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头却有些恼,她是不爱和人打交道,可也不是傻子,说什么看在爹的份上关照,这些年还盘剥的少吗?这个价,怕是这滩口镇没有一个木匠会接。

可,不服气又能怎样,人活着要吃饭,要用钱的。

“我盘算盘算。”苏长卿没有直接拒绝,。

“盘算啥,我还能坑你不成?这可是急活,过了这村没这店的。”戚掌柜见她犹豫,心里头也知道这价是压得狠了些,但钱就是这么赚来的,毕竟就算手艺好又能怎样,年纪小又是个丫头,能够放心把活交给她做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明儿,我给你回复。”说完,苏长卿转身就走,硬是没有再给人说话的余地。

重又回到了街上,路人来来往往,擦身而过,人没看路,全凭感觉,两只脚走到哪处是哪处,直到耳边突然钻入了一声又响又亮的吆喝声,“馉饳儿,好吃的馉饳,两文钱,要啥馅有啥馅。”

足下一顿,苏长卿寻声望去,街边布棚子里头,三十岁的大叔,站在油锅边上,忙着给人做馉饳儿,身边站了个十来岁,与他长得有□□成相像的少年,扯着嗓子拉生意,待收了钱,做成了一档子买卖,男子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大子儿给他,少年脸上扬着灿烂的笑,没有立刻拿钱出去花,反而小心地把钱收到了别在腰上的小荷包里头。

苏长卿远远地看着,不禁又想到了小时候,那时候,爹刚从外头回来,因着要找那女人,钱花去了大半,又有大半年没做活,光出不进,家里生计紧得很,可爹却从没让她被饿着过,隔三五来天,还会去割上那么一小块肉,那时候,她特别喜欢吃馉饳儿,被油炸得黄黄的,串在竹签子上,拿在手里头,一口一个香。

阿爹知她喜欢,每回交活带她上街,总会给她买上一串儿,那时候,只顾着自己吃,也没想到叫阿爹也咬上一口,有时候,还闹着一串不够,还要再来份。

直到有一天,她瞧见爹爹拿着他的旧棉衣出门子却没带上她,好奇之下偷偷跟着,看到他进了当铺子,再出来时,棉衣没了,手上多了串钱,再后来,他到成衣店里买了件小袄,回家的路上,仍不忘带上一串馉饳儿。

那天,是她最后一回吃馉饳儿,吃完后,她和爹爹说,以后再不吃了,爹爹啥都没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可晚上,却在院子里,雕了一夜的木头。

想着想着,鼻子又酸了,大力地吸了吸,苏长卿走到棚子前。

“要馉饳儿不?咱家的馉饳儿可香了,包您吃过一回还想要,才两个子儿。”不等靠近,少年已笑着招呼了起来。

“要两串大肉馅儿的。”

“好嘞,您稍等,一会儿就好。”少年接过了钱,男子将早已做好的馉饳,往油锅里轻轻一放,次拉声响起,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只是,那个总是抱着自己,护着不让她靠近油锅的人,再也瞧不见了。

瞪了瞪眼儿,强行把泪水收了回去,馉饳已成金黄,出了锅。

“客人,您拿好了,小心烫,吃了要觉得好,下回可记得还来这儿买。”递过馉饳儿的是父亲,仍不忘拉客的是儿子。

点了点头,苏长卿拿着馉饳儿,却没有吃,反而走向了酒铺子,没多久,她提了一壶烧刀子出来。

笔直朝前,原本漫无目的的脚步,这会儿变得快速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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