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的门口生长着两棵繁茂的橡树，宽大的树干如同一把撑开的大伞，不同于往常，今天，它们将会见证一件新鲜事。

这次绝不会像上次商会送来一对彩羽鹦鹉那么简单，倒也不算复杂，据说是老家主买了一件稀世珍宝。

老家主在娱乐享受这上面花了不少钱，有些扔给了向他乞讨的漂亮少年，有些掏给了向他抛飞吻的年轻女人。

至于他身边的马夫和仆人，他倒还要从他们身上刮下一层油，倒在自己餐桌上的盘子里。

人人都是餐盘上的食物，就看谁能吃得过谁！

当然说的是这里。

凌晨三点，年轻男女忙着和梦中恋人、情人、爱人相会，老人做着年轻的美梦，除了庄园里忙碌的仆人，其他地方比一池死水还要安静。

路上雾气弥漫，老家主披上一件金丝外袍，迎着最后一缕月辉，骑着他心爱的黑马，亲自迎接这颗手掌上的苹果。

听说他又花了一笔钱，去遥远的东方买来一件绝世珍品。

罗莎莉气愤地撕掉信纸，挥手让女仆出去。

她站在窗前，玻璃上映着她的眼睛，像是两团火苗嵌入眼眶，瞪着出门的那道身影——老家主大人正吆喝门仆开门，座下黑马急得原地转圈，他扬起手中鞭子，鞭打没有及时跑过来开门的门仆。

罗莎莉早已见惯了家主这副面孔。

暴力、血腥、罪恶、贪婪，是史密斯家族古老又真实的象征。

这种古老庄园里的传承也足够古老，追溯庄园主人祖先的发家事迹，足足可以扯上好几卷羊皮纸。

对于大家族来说，这并不夸张。

越是没有功绩的人，越喜欢用华丽的辞藻填充自己的履历。

若单论某位祖先的风流史，便能说个三天三夜，且从不同的家仆嘴里说出的内容也不同，每个版本都含有大量的个人见解。

真是不像话！

这个长得如同羊角黑面包的奴仆说他曾经侍奉的主人不喜欢洗澡，碰到水的时候就会产生类似中风的症状。那个像颗新鲜毛栗子的奴仆说这个庄园里总是在深夜的时候传来狼嚎，没有恋人敢在这块地方幽会。

问西扯东，问南说北，也不知道是谁教这两个家伙这么说话的！

罗莎莉讨厌这种时候。

她有时不得不忍受这种毫无意义的话题。

上次这么热闹的时候还是老家主得到了一尊大炮，据说那是从战场上“退役”下来的伙计。老家主花了一笔大价钱才买来这个既不能吃又不能喝的玩意，锁在西边高楼里。

不知道这次老家主又会从哪里淘来稀奇古怪的玩意，也许是从高山上运来的带着特殊符号的石块，也许是从深海里捞出来的珍奇珊瑚丛。

反正拍卖会上的每一件宝物都会冠上神秘奇异的色彩，卖给那些口袋里装满金币、脑袋里填满橡子的人。

“罗莉莎！你去哪了？”

姆妈又开始呼喊罗莉莎，等到那道声音靠近楼道，实在是不能再靠近了，罗莎莉这才不情不愿放下手里的书本，从阁楼上快速走下去。

慢一点的话，等待她的又是一顿唠叨。

虽然姆妈说的话都有道理，但是她是真的听不进去。

这个年龄的人确实听不进去什么大道理，她只想随心所欲地活着。

“罗莉莎！快点出来！”

姆妈在楼下继续喊道，声音惊动了空气里的浮尘，差点让罗莎莉踩空了楼梯。

罗莉莎不敢让姆妈看到自己手里的书本。

姆妈不喜欢读书的女孩子。

她认为女人就该一心一意伺候丈夫，丈夫也该一心一意对待妻子，要是其中一方犯了错，另外一方有权决定犯错方的结局。

姆妈的丈夫就是死于她的手中。

据庄园里其他老人说，姆妈亲眼看见自己的丈夫背叛自己，也是自己亲手处理掉自己的丈夫。

她丈夫贪念年轻女人的身体，而且那个女人是个落魄的贵族小姐，被她丈夫欺骗，外加诱哄，身体沾到了脏东西，自此一病不起。

姆妈和她丈夫在一起已经十三年了，所以姆妈看在往日情分，朝她丈夫的身体砍了十三下。

没人敢在姆妈面前提她的丈夫。

说句不道德的话，她的丈夫是她唯一的污点。

不过这里比较偏远，治安也差，何况黑死病才过去，死一两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罗莉莎迅速关上身后的木门，插上门栓。

她又拍了拍裙子上的灰，直到看不出什么，才从黑影里蹦出去。

“我在这里！怎么了？”

姆妈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往左转动，又往右转动，直到她确认罗莎莉身上没有受伤，才送了一口气。

从小到大，罗莎莉身上就没有不留疤的时候。

不是从几米高的草垛上摔下来，就是从斜坡上滚到斜坡底。

感谢老天！山坡上没有荆棘之类的植物！

“哦！你终于肯出来了！你到底去哪里了？喊你那么多遍也不应我一声！瞧瞧你头上的蜘蛛网！不要和我说你是去了花园！脚上分明没有一点泥巴！”姆妈突然拍头，“诶！对了，老爷回来了，他说要所有人去餐厅共进晚餐。”

罗莎莉却觉得其中有不对劲的地方，“他这个点就回来了？”

姆妈口中的老爷是这个庄园的家主，也是她的养父。

自从六岁开始，她就住在这个庄园里，一草一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家主大人不采几朵“野花”是不会罢休的，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私生子的消息传出。

这次回来这么早，肯定发生了其他事情。

大人认为重要的事情就那么几件，要么是政事，要么是金钱，要么是婚姻。

家主退出上流社会交际圈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至于金钱，矿山的采伐工作平稳进行，收益蒸蒸日上，根本不用担心下半辈子。

不过这也说不准，人类的贪婪是无法想象的。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只有婚姻这一项了。

会是哪个可怜的倒霉蛋呢？

家主的头都秃了，他身边的仆人都不知道这个消息。

他们侍奉的这位老爷非常害怕有人知道他是个秃子，睡觉的时候，都要戴着昂贵的假发。

家主不仅秃头，脸上更像是碰到水的廉价皮鞋，又皱又丑，要不是一身华丽的衣服撑着，简直不能看。

姆妈又开始了念叨，“听说老爷这次带回来一只“金丝雀”，会唱会跳，还请了两位女仆专门去伺候，哎呀，小姐你这条衬裙上面沾了什么？你又摔到哪里了？”

“没有，只是我不小心坐在了草地上，沾到了草汁而已。”

“这明显是摩擦的痕迹。小姐，你不要用谎言来欺骗我这双眼睛！”

罗莎莉抿了一下嘴唇。

有时候她看着姆妈的眼睛，浑身上下的秘密都无法掩藏一样。

姆妈的眼睛似乎带着魔力，没准还会说话呢！

罗莎莉选择岔开话题，“他又往哪个商人的帽子里慷慨地施舍金币了？这次又是从哪里来的金丝雀？能让他这种脑子里全部是香水和衣裙的家伙心花怒放？”

姆妈思考了一会，“这次的“金丝雀”好像是外国来的。”

罗莎莉耸了耸肩膀，丝毫不意外。

“任何东西只要扯到外国，身价立马翻个几倍。”

“真是从外国来的，到时候小姐看到就知道了。”姆妈停住了手里的动作，似乎在回忆，“听说那是一只非常漂亮的“金丝雀”，老爷花了几袋金币才买回来的。”

“几袋金币？”罗莎莉吃惊道，“他真是吃饱了没事干！”

罗莎莉拿起桌子上的一叠纸，重重拍在桌面上。

几乎每一张纸上都有一个红印，下面还有一个鬼画符的签名。

“瞧瞧这叠纸，全部是我那位好哥哥欠下的债，他上厕所都不用另外买纸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少爷？”姆妈快速走到窗前，左右观望了一会儿，迅速拉上窗帘，“至少确定周围没有人再说呀！他那心眼，比蚂蚁洞还小，哪里容得下别人这么说他？”

“姆妈，你完全是在担心天会不会塌下来。”罗莎莉翻了一个身，摊开手脚，任凭身体陷入柔软的皮椅中，“何况这个时间，大家都在厨房里。那坨狗屎应该在马场上骑他那狗屎颜色的马，就算他听到也没有关系。”

罗莎莉嘴里的狗屎指的是家主领养的另外一个孩子，他拥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在罗莎莉看来，这就是狗屎色。

因为他经常混迹风月场所。

对方只比她年长两个月，她却要喊对方哥哥。

这个词简直是对所有年长的兄弟的侮辱！

“小姐，你这张嘴应该好好洗一洗了，这说的是什么话？”

姆妈拉起床上的罗莎莉，开始着手准备今晚的衣裙。

晚餐极为重要。

罗莎莉被迫坐在梳妆台前，为了不让奇怪的粉末进入嘴里，她的嘴唇只能张开一条缝说话。

“好啦好啦，姆妈，你还认不清事实吗？我应该没有当淑女的天分，不用再往我的头上再添加那些华而不实的饰品了。”

“那怎么可以？听说这次晚宴还邀请了不少与小姐差不多大的青年。”

“那就不用期待了，他们的质量应该和我那位哥哥差不多。”罗莎莉翻了个白眼，“不是到处沾花惹草，就是给家族制造出一堆债务。”

她胸口涌动着一股热流，不上不下，恰好卡在喉咙中间。

“全部都是没用的废物！连狗都不要！”

姆妈爱怜的目光看着自己带大的这个女孩。

“总会有一两个好的。”

罗莎莉还是坚持己见。

“和狗屎玩在一起的，要不就是狗屎，要不就是眼瞎。”

“好了好了，小姐，请你别再把狗屎挂在嘴边了！一个淑女，把这种脏话挂在嘴边，这像什么话？”

姆妈给罗莎莉换上新裙子，穿上定制好的鞋子，又夸赞了她一番。

女孩需要夸赞，人们认为在赞美中长大的鲜花总是会鲜艳几分。

最后一颗珍珠装饰好头发，罗莎莉站了起来，捧起宽大的裙摆，走到门边。

“行吧，我去见那一堆垃圾了。”

罗莉莎挥了挥手，往客厅的方向走去。

走廊墙壁上的挂钟又敲响了三下，最短的指针指向罗马数字VI。

没准这个时候，客厅里已经装满了衣着华丽又虚伪至极的男人。

不对，还有满身恶臭还要往脸上点痦子的女人。

罗莎莉一点也不想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到这种东西身上，那些家伙简直是臭虫里的臭虫，废料中的废料，仅仅是提到他们的名字就已经能想到今晚的噩梦素材了。

姆妈深吸一口气，依旧没能呼出胸口的郁气。

这是她带大的姑娘，不知道从何时开始，竖起一身尖锐的利刺。

保护了自己，却也伤害了在意她的人。

她朝着门口说：“小姐！真希望你的嘴能和你的脸一样干净！”

脚步声响起，姆妈还以为是别的侍女，不想出现在门口的人竟是罗莎莉，她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姆妈，做梦也要挑现实一点的。”

姆妈双眼都瞪大了，“哦！天呐！你从哪里摘的花？”

罗莎莉头上戴着漂亮的花环，甚至耳朵边也别满了红玫瑰。

像是坠入人间的花仙子，一举一动，自然而有活力。

这个样子确实好看，但是她待会是去吃饭，而不是去花园闲逛！

姆妈捂着额头。

不到一刻钟，她就薅走了窗台上的玫瑰花。

罗莎莉并非只是摘花。

她路过窗前，看见一辆新马车驶入庄园。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马车，眯着眼睛，她看清上面的徽印——海伊商会。

这是隔壁城镇来的马车，车夫眼皮打颤，似乎连夜赶路来到这里。

车门打开，家主候在车边，伸出手掌，一只白皙的手落在他的掌心。

罗莎莉看清了那人——是个漂亮的美人。

黑发，黑眸，衣服低调不失奢华。

她似乎抬头往窗户这里看了一眼，很快又低头，和家主交谈起来。

确实是稀世珍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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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