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二周

潭心大概怎么也没有想到,问这话的会是许琼。

她们相识于姥姥走后的那个夏末初秋,那一年她们都还很小,女生之间的友谊往往也是从交换秘密开始。

而她跟许琼之间,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漫步在校园的操场上,随意就交换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秘密。

那天,许琼跟她说:我其实没有爸爸。

潭心当然相信,但还是很疑惑,她问:可是没有爸爸,你从哪里来?

许琼说:因为他不要我跟妈妈,所以我没有爸爸。

潭心又说:那你比我好,因为你跟我比起来,你至少还有妈妈。

一直到现在,潭心始终认为,不要的意思是不管不顾不闻不问,是许琼爸爸不管不顾不闻不问许琼跟她妈妈,所以才会有许琼那句我没有爸爸的话。

因为这句话原本就包含了她潜意识里希望爸爸能爱自己,但是少女的倔强和高傲又不允许她低头或乞求。

但是直到刚刚,许琼特意来问她,却又支支吾吾半天,她才从当年的话里想明白。

如果许琼也是一个私生女呢?

潭心轻轻转头,眼里含泪,表情却是微笑的。

她睁大眼睛,微微朝许琼点了一下头,明明是一瞬间的事儿,但在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好像经历了漫长的几分钟。

因为当她抬起头与许琼对视的的时候,那人眼睛里写明了答案,嘴角微微上扬,那是十分坦然却又坚定的模样。

潭心转身站了起来,顿了一下打开了教室的前门走了出去。

许琼看着她离开,却没有跟过去,转而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问:木班那事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当年许琼也问过,只是没有这么直白。

走廊上脚步声渐渐远去,潭心的背影也跟着消失在了转角处。

楼梯间时不时响起几步脚步声,忽近忽远。

教学楼天台,洁白的栏杆中间,两条细长的腿一下一下晃动着。

潭心双手抱在栏杆上,这不仅是一个十分危险的动作,对于她这样的恐高者来说,也是一次心理上的挑战。

她曾无数次站在窗前,站在板凳上从二楼的窗户往下看。

那时候地面上有几颗石子她都能看得清。

如今坐在这里,她再往下看,却什么都看不清,她只觉得头晕。

回想起木雁南在被她妈妈揭开这个身份的时候,就算很快调整了心态,可当时的那份压抑,对于潭心而言,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她依旧记得那个时候大家看木雁南的表情,说不清是嘲笑多一些还是鄙夷多一些。

她开始不确定要不要参加这次的班考,她犹豫了,她在许琼这个问题中害怕了。

因为这件事不关乎她潭心怎么看,而是在于其他人每每看见潭心时就会想起她妈妈来学校里闹的场景,就会想起这件事里最有争议的是木雁南私生子的身份。

因为看热闹的是这些同学,而让这件事变成茶余饭后闲话的是他们回家后不经意的提及,因为人天生就是爱分享的动物,尤其是分享八卦和谣言。

一节课的时间很短,加上潭心从妈妈所在酒店回到学校的时候,就已经过去一半,所以下课铃声很不适宜地在潭心情绪渲染最深的时候打响了。

这种冲着头顶砸来的声音,会让人有种生理上的不适应,潭心本能地将脚从栏杆中间拔回来,班考的事情,还是得先参加。

毕竟她可是潭心!大小姐这个称号,可不是随便被叫叫的。

许琼盯着手表,数着指针等下课,铃一响就撒丫子冲出了教室,与刚回来的潭心打了个正面。

“你回来了。”许琼摸了摸鼻子往潭心四周打量。

“找什么呢?”潭心干脆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怎么就你一个人?”许琼好奇。

“不然呢,你以为还有谁!”潭心伸手轻轻锤了一下她肩膀,凑近了问:“或者你觉得应该还有谁?”

“m——”许琼刚发出一个音节,木雁南那张帅死人不偿命的脸就从后面进入了她的视线。

走廊上随即爆发出一阵尖叫,引来了大家的注意。

只见木雁南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了副眼镜戴上,领带也十分规矩的系上了。

他本就模样出挑,稍加修饰简直比现在那些出道的小明星还帅上几分。

特别是在身份被曝光后,大家对他有了一层滤镜,甭管这背后的真相如何,单看个人。

用一句话概括……

潭心稍微偏过头,拢手掩面朝许琼感叹:“颜值即正义。”

“正解。”许琼十分认同地打了一个响指。

忽然,潭心眯了一下眼睛,用手拐了一下身边的人,语气不确定地问:“你看,他手里是不是拿着一沓试卷?”

“我曹-老板呢!”许琼差点爆粗口。

那可不就是一沓试卷吗!

木雁南携试卷入教室,活跃的气氛一下子就化开了,然后整个教室安静了,尤其是在走廊和邻班很吵闹的衬托下。

木雁南在讲台上放好试卷,用手压了一下卷面的角,朝台下看了一圈,然后心满意足地说道:“下课时间是自由的,大家该干嘛干嘛,不用管我,当我不存在就行。”

本以为他说完这话会在讲台那边坐下,然后喝口开水,随意看看大家在干嘛,最后等铃声一响就开始发试卷。

于是,当木雁南说完话,拿着一沓试卷走下讲台,开始一张一张发到大家桌面的时候,大家才知道,拖堂的老师和提前进到教室的老师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都是在占用学生的课余时间!

“木班,我要去厕所。”后排一个刚被同桌叫醒的男生举手喊道。

“好。”木雁南回答。

试卷是从靠窗的第一位同学开始发,到靠走廊位置第一列第一排的潭心的时候正好发完,铃声也按时响起。

“好好考试。”木雁南清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潭心顿时一个机灵坐直了身板,

“嗯。”她回答。

木雁南却已经走回了讲台。

这是一场很漫长的考试。

潭心集中精力将120分钟的考试缩短到了90分钟,答题答到后背冒汗,却在余下的30分钟时间里望着卷面发呆。

她们班有一个约定成俗的习惯,就是不管是不是提前答好了题,都必须等考试结束,监考老师喊交卷,这个时候才可以从位置上离开。

用之前老明的话来说就是:你怎么知道交卷前你随意瞄到的一道题,你有种冲动想要去改,然后就是这一改,让你多得了几分。

当然这话最后还是被大家集体反驳了。

因为你手贱去改的那个答案,最后基本都是原答案是正确的。

在这段时间里,潭心想了很多。

包括老明他们为何突然就走了,木雁南又为何突然就来了。

那个说考同一所大学的朋友突然就跟自己告别了。

许琼三年不提的旧事因何重提?

大概是冥冥中自有安排,潭心在练习本上写下这句话,正好被从后面转了一圈回来的木雁南看到。

他伸手在那行字上敲了敲,以示警告。

潭心难得虚心一回,立马乖巧起来,拿过试卷开始检查。

当然这番检查不是做给木雁南看的,而是真的在认真检查是否有错答漏答,作文是否有单词写错,语法语句是否通畅。

抢在铃声响起前,木雁南敲了敲讲台的桌面:“我看大家题都答得很快,希望到时候分数出来,大家还能有这般松弛的心态。”

随后台下响起一片哄笑声,附和着男生女生自信的声音“肯定会的”。

“那行,试卷从后往前递,第一排的同学收好依次放到我这里来。”木雁南说完,后排交了试卷的同学已经不见身影了。

潭心拿着试卷过来,与木雁南交汇了一下视线,有意识的躲避了一下。

“考的不好?”木雁南直接问道。

潭心趁其他同学也来交试卷,便逮着他们跟木雁南说话的时候偷偷先溜了。

晚饭她不想吃食堂,在校门口碰见了走在前面的余遇江。

这家伙是个学痴,满脑子除了学习就什么都装不进去。

“余遇江。”潭心在后面喊了一声,跑了几步跳到了他左手边停下。

“潭心?”余遇江有些不自然地朝她看了几眼。

“你回家吃吗,要不在外面一块儿?”潭心歪了一下脑袋,想看这家伙是个什么表情。

后面木雁南跟了上来。

余遇江加快了步子,匆匆丢下一句:“我先回家了。”就走在前面去了。

潭心一个人愣在原地,直到木雁南走上来,在她肩上拍了拍,她才反应过来。

晚上原定是四节课考两门,但是考虑到文综是三合一科进行考试的,于是就把第二天的地理也挪到了今天晚上的考试里面。

时间上由原本的宽松变得紧凑。

但好在大家的知识够扎实,即便是这突然的调整,整个班级也没有人在考试的时候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情绪。

等到交卷的时候,监考老师甚至还亲切地冲同学喊了一句:“大家幸苦了。”

“不辛苦。”

老师拿着卷子离开,台下同学们便一边收拾东西准备放学,一边互相分着桌上还残留的零食。

无论如何,考试时的心情总是愉快的。

连带下课铃声都是好听的。

潭心刚从教学楼出来,一个女生就蹦到了她身前。

原来是六班的班长,潭心同她打了一个招呼,错开身位往前走。

她嘟囔了一句跑着跟了上来。

边跟上潭心的步子边喘着气儿问:“那个木雁南家里是不是很有钱啊,我爸今天看见他开的那车了,说得要七八十万?”

七八十万不假,他爸看见未必是真。

“倒是你拍照估计也没有拍清楚,那车得一百多万了。”潭心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她握在手里的手机回答。

“真的吗?”她又问,似乎不怎么相信。

潭心没有理她,继续走路。

只听那女生又说:“难怪他妈上赶着给老男人生儿子,连名分都不要。”

潭心赶路的脚步一顿,停下来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女生。

她个子不高,一米六的样子,圆脸大眼睛小嘴巴,虽然塌鼻但不失可爱。

“可惜了,你这双眼皮太厚。”潭心摸了摸下巴说。

“没办法,我妈给的,生来就是这样,绝不是去割的。”那个女生跟着说,虽然也是略带可惜的口吻,但那意思里更多的是沾沾自喜。

“显得你眼神呆滞,眼里没光。”潭心自说自话,并不接她茬。

那女生还当潭心在夸她,心里别提多高兴。

只是等她回过神来,潭心已经走出去好远。

木雁南的车就停在校门口,黑色的奔驰与夜色融为一体,又在月光下发出亮眼的光芒。

他总是习惯等在这里,就好像在这个地方,就一定能等到那个人。

潭心知道,今晚他一定还会等在那里,于是准备绕开。

可是还没等她走近,那人就开着车冲她打了两声喇叭,尾灯亮起,像是某种无言的交流。

“你晚上不是没在学校?”潭心拉过安全带系上,用一种故作轻松的口吻问道。

木雁南随意回答:“等会儿想吃点什么,是顺路买点带回去,还是到家了点外卖?”

“哦,随便都行。”

“那就点外卖,你现在可以开始了。”木雁南提醒她。

回家的路不远,只是木雁南懒得走。

潭心这是第二次用他手机,一天之内。

她无意识地在美食界面滑上滑下,看什么都感觉没有胃口。

“你要是不饿,就别吃了,晚上吃多了本来也不好睡觉。”木雁南停好车说了一句,也没有生气和不耐烦。

潭心回头看着他下了车,忙喊道:“手机还你。”接着也跟着下了车。

木雁南在前面开门,潭心就在后面低声自语:“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怪我,反而还对我这么好,明明是我妈妈伤害了你。”

“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木雁南换好鞋回答。

“可是刚刚下晚自习——”潭心急忙解释,话说一半生生停了下来。

木雁南并不追问,只是冷冷说了一句:“生活已经够操蛋了,别人的话就是放屁。”

“……”

好像还不够,他又折身回来,补充道:“我不必在意,你更不必。”说完后才上了楼。

留下潭心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感情她纠结伤怀了一下午加晚上,都是她多虑了!

“我x你大爷,木雁南。”潭心在门口骂了一句,忽然又笑了起来。

好像事情本该如此。

木雁南本该就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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