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雾天的夜晚进林中探查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池越提议他们撤回客栈，但东方淬坚持夜间出行。

“白日里我已入林间探寻过一次，林中阵法玄妙难以破除，我尚且有办法退回镇子里，普通人只怕会困死在里面。”东方淬停在林外，伸出手，似是在感受什么。

片刻后，他看向仍在东张西望的池越，问道：“池小天师，可有看出什么端倪？”

“这是苍山鬼的雾阵，和镇上的雾不一样。”池越断言，“而且我觉着，这阵中，还藏有其他阵法。”

她手掐法诀，抬手间，灵符化作一只只纸鹤从她手中飞出，四散而去。

若是寻踪术无误，真有那么多妖怪来了南奎镇，她这个修者入阵他们妖族又怎会不知。池越想向外传递消息，必须要破此雾阵，可布阵者又怎会放任她破阵呢？

念及此处，即便是有些亡羊补牢，池越仍是再给自己加了几层隐匿气息的符咒。

东方淬肯同她结契，一来是为了治伤，二来，是他确实需要仰仗自己的力量从这里脱身。

池越的力量，自然不是指她那微薄的法力，而是指她身后的宗门青潭山。

南奎镇虽距青潭山千里，但段念的信如果顺利传到了宗门，少则三日，多则七天，宗门同门必会出现相助，只是眼下，距离她与段念分开已有半月，他们未必能等到支援。

池越向来擅长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拉住准备再次入阵的东方淬，摇头，“我们回镇上。”

说罢，给东方淬也加上了隐匿符咒。

东方淬一怔，有些迟疑，“眼下镇上也未必安全。”

池越左手掐诀未停，执意往回，传音道，“镇子里的妖气广场那最为浓厚，多半是槐妖所在之处，我们先去那里看看。”

“你觉得槐妖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东方淬很快明白了池越的意思，他瞥向池越那双闪着若有若无的金光的眸子，心下思量，身体倒是下意识地护在她身侧，又道，“可单凭一只槐妖，纵有千年修为，要如何对抗这么多妖？”

“说不准，人家有高人相助呢？”

“陆大夫？”东方淬有些许诧异，但随即又冷静下来，想到池越那双眼睛和那些有些奇怪的法术，她能看出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也不是什么怪事。

她要不是有些本事，哪里追得了他这么久......东方淬绝不会承认他没有刻意放水。

南奎镇中心处有一空旷广场，平日里游会或戏班搭台都在此处，自从镇上开始起雾，广场都空了出来，此时此刻，连街灯都没有燃，漆黑一片。

越靠近中心，雾气越浓，看来此处就是槐妖藏身之处，可南奎镇广场从未见有什么槐树，更何况这样修为的槐妖，本体槐树定然已经参天。

......多半又是什么障眼法。

“好，就在这里。”池越在广场中找到一处地方，停下，“淬淬，戒备。”

懒得在此刻和她因称呼纠缠，东方淬退开两步，调动妖力环绕四周，因有结契，耗损妖力倒不至于像先前那般难受了。

池越从袖中掏出瓷瓶，仰头饮下瓶中药剂，随即断开左手诀，凌空划破右手手指，双手结印，在前方地面上画出一个法阵。

不出片刻，法阵已成，只差最后一步催动，池越此刻却停了手，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还请高人现身一见！”

“？？？”东方淬不解，逼对方现身？凭什么？凭这个奇奇怪怪不知功效的法阵？是他修为浅薄有眼无珠？他没看出来这个小丫头的真实境界？难道这个池越是个道行深厚的修者？

无人应答。

东方淬紧张得要死，他听得出来，连风的声音都没了。

有人在看着他们。

不论是外边的妖，还是里边这槐妖，都不是什么善茬。

池越却依旧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她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随即，还抬起手，作出一副要施术的样子，“看来高人不愿意见我们......只是不知，我若强行破了这阵请你来见我，会不会给你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呀？”

“......”

池越说的是真的还是在虚张声势？即便是已经结下妖契，东方淬也拿捏不准。

她看上去很弱，但她的行为举止，一点也不像个筑灵境的修者。

“别慌淬淬，最差我也能保住你的命。”池越以心传音，似是察觉到了东方淬的不安。

是在安抚他。

可东方淬要慌死了。

原以为池越还要再来一番威胁的戏码，结果见对面没反应，她竟直接启动阵法！

她还真能破阵？就在东方淬惊讶之余，一阵粉色的雾携着风忽然扑来，中断了池越的施法，那雾速度极快，且不带杀意，东方淬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两人皆被卷入雾中，顷刻之间，已经到了另一处地方。

看样子是结界的另一头，难怪镇中不见槐树，原来是在地下，千年槐树，巨大无比，树根盘枝错杂，深入地下，不知往外绵延至何处，只怕整个南奎镇都在其脉络之中。

这是一处巨大的山洞，高约数十丈，密不透光，但由着石壁上嵌入的萤石光亮可见其中构造。

而带他们进来的人或者妖，正是眼前这个红衣男子。

他便是槐妖？东方淬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这人身上甚至一丝妖气都没有，那么，他是人？是修者？是陆大夫？

红衣男子就在他们几步之外站着，定定地看着他们。

池越也就一副好整似暇的样子看着他。

片刻，终是对方先开了口，他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目光在池越和东方淬之间来回，最终落在了池越身上，“你到底什么来头？不仅熟知这上古的阵法，连这赤尾狐狸能不受我控制，也是因为你吧。”

幻术？东方淬这下才反应过来，刚刚那红衣男子的眼睛和法力，都是幻术的痕迹。东方淬内心懊恼万分，只觉得自己这千年白活了，虽是有伤在身，但连幻术都未曾察觉，实在是惭愧。

“我是池越，青潭山弟子。”池越笑着，似是承认对方的说辞，“你呢？你又是什么人？”

“青潭山？没听过。”红衣男子神色略显烦躁，“你一个人筑灵境修者能抵挡我的幻术，身上藏了什么法器？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你若是要杀我早就杀了。”池越岿然不动，“不如你告诉我们为何南奎镇会变成这般局面，我们还可以考虑一下是否要帮你。”

“狂妄！”

一声冷喝，一道妖风已然袭面！

碰——！

粉尘四溢，东方淬起了法盾挡下这一击，手都有些发麻。

看样子对方也不是真要他们性命，似乎收了力，否则东方淬还不一定能接住。

东方淬不着痕迹将池越完全挡在身后，紧盯着对面那红衣男子。

若是刚结契就让人死了，说出去都丢人，哦不，丢妖。

池越这厮却是不怕死似的，从东方淬身后探出个头，“先别动怒，我们做一笔交易如何？”

又开始了。

东方淬想起池越第一次说要同他做生意的时候，她那时也是一副不知天高地厚却又成竹在胸的样子。

东方淬正思考着若是真动起手来要如何如何时，池越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是传音，东方淬紧张得很，她倒是半点不急：“不慌，他此刻妖力不稳，应是受伤不轻，方才那一击不过是虚张声势，若真要动手，你我联手未必不是他对手。”

......反倒是让这个人族小丫头安慰起自己了。

真是不简单的姑娘。

东方淬叹气。

忽然，一道雾骤起，消散后，一道人影出现。

是一个中年男子模样的妖，池越一眼便看出，他才是槐妖。

只是他目光呆滞，显然是已被控制。

槐妖走到红衣男子身边，道：“南边有缺口，虽不显眼，但有几只妖进来了，应该是探路的。”

“为表合作之心，我们可以替你去处理那些妖怪。”池越抢先道，还略显得意地昂着下巴，“我，专业的。”

红衣男子略显迟疑：“你既有破阵的本事，外面苍山鬼的阵法应是拦不住你，你却来找我，为什么？”

“破阵不是难事，破阵之后如何自保才是难事。”池越正经起来，“如你所见，以我的修为不足以对付外面那么多妖，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们都是冲你来的，围住南奎镇不过是为了抓你，冒昧问一句，你到底犯了啥事儿？”

红衣男子沉默不语，池越心领神会，掏出八卦盘辨出入阵的小妖位置，给东方淬一个眼神，两人随即动身。

这是在那槐妖的雾阵之中，谨慎起见，东方淬借契约之力以心传音问出心中疑惑：“若你有能力破苍山鬼阵，为何还在此纠缠？我虽妖丹有损，但他们的目标不在你我，我要带你远遁也不是什么难事。”

池越传音：“我从没见过妖族这般阵仗，我若是跑了，上哪儿再去凑这种热闹？”

“......”预料之外的回答。

池越看了一眼东方淬，抗议：“你那什么眼神？”

东方淬面无表情：“我还以为你会说放心不下南奎镇，你们人族修者不都是日日把天下大义挂在嘴边么？你还挺别致。”

“嗐！”池越就当东方淬在夸她，“我可没把天下大义挂嘴边，我把它放这里，供着！”说着，她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指了指自己的心。

“你倒是不怕。”东方淬忍住，“以你我之力敌妖族之军，无异于以卵击石，死了可什么都没了。”

“我死了契约自会失效，你受我胁迫，妖族不会为难你，你又不吃亏，怕什么，况且我说了，最坏的情况，我也有办法保住你的命。”池越停下步子，掏出符咒，眼神凌厉了起来。

东方淬心领神会，长剑出鞘，拦在池越身前。

洞穴之中，三两小妖迎面而来，是霰妖，霰妖身形多变，行动迅速，擅长隐藏气息，确实是刺探敌情的最优选。

几乎是出现在视野的一瞬，池越符咒便被催动，阵法速成，阻断霰妖的来路。

霰妖所行之处，符纸飞跃而来，金光化作锁妖链一路封锁，迅速缩小了他们的活动范围。

“东方淬！”池越心念一动，东方淬剑招已至，他的剑出自熔岩，又经千年狐火淬炼，仅仅一剑，便削去了霰妖大半条命。

这几个霰妖修为平平，自然不是东方淬的对手，池越在东方淬下死手之前喝止他，随即立刻朝霰妖众撒了药粉，贴上符纸。

符纸沾上妖身后便消失了，原本叽叽喳喳的小妖顿时安静，双眼闪过雾气，口中念念有词，喊着“不在这”便四散而去了。

“放了他们？”东方淬虽然这么问，但心里却没觉得意外。

池越点头，“他们是来探路的，若是在这里失踪，定能让他们察觉阵法的薄弱之处，让他们四处游荡，才能混淆视听。”

她得拖时间，最好撑到青潭山来人，所以，她必须得稳住这个能控制槐妖的人......或妖。

思量着对策，池越拿出八卦盘，以寻踪术继续探查附近情况。

嗯？

灵台之中有奇异的光点出现。

之前探查倒是没有发现......是那红衣男子故意的？还是说他撑不住了？

“怎么了？”东方淬见她神色有异，下意识戒备起来。

池越沉默片刻，道：“槐妖结界之中，还有结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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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