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年的夏季干燥且闷热,没有一丝凉意,太阳炽烤着大地,刚擦干的汗很快又冒出来。
高二开学前,宋稔穿着干净白棉裙,刘海整整齐齐地盖在额头,黑睫长长垂落,手臂挂着白色塑料医袋和一个粉色小巧钱包,
她出了医院门口透气,浑身卸了力,抱膝缓缓蹲下,水亮盈盈的眼睛盯着足尖愣神。
脑袋再次回响刚才医生说的那几句话:
“你妈妈的病情现在十分严重,肿瘤已经侵犯到你妈妈的胃黏膜血管,简单来说,你妈妈必须立刻接受化疗。”
语气严肃沉重,情况刻不容缓。
“小姑娘你爸爸呢?你一个人怎么照顾的过来!”医生接连两问。
宋稔听到妈妈的病情时吓得脸色苍白,心口仿佛被铁烧般疼痛。
她唇瓣张合,努力挤出一丝笑来,只是轻声回:“我一个人可以的。”
这位医生从医多年,见过无数大小患者不得已的困难,没再多问,叹了口气,温声道:“最好还是让你家人来一趟,后续医疗费也要备上,你年纪还小,独自面对不了。”
“需要准备多少钱医生?”
“目前所需大概十二万,但后续还要更多钱。”
宋稔目光无神地点点头,轻声说:“谢谢医生。”
她不是没给爸爸打电话,相反,她刚才打了五六个,而且那边都通了,只是没人接。外公外婆去世的早,爷爷奶奶又都在国外,她没谁可依靠。
她妈妈还在医院躺着。
忽然,一位染着黄毛的青年夺过她的钱包就跑,连同那个医袋。
宋稔顾不得什么,她回过神站起来时两眼发黑。
“来人啊,抓小偷!”
她紧紧盯着那头黄发追过去,边跑边喊:“抓小偷!有人抢钱包!”
然而这年头冷漠惜命者居多,扭头看热闹的也居多。
没人去帮她。
那黄毛跑得快,一溜烟钻到了巷子里,宋稔紧跟着。
眼看着黄毛要拐个弯消失,“你有良心么?那是救命钱!” 她急了不顾一切痛骂。
宋稔咬牙加快速度时忽然感到虚脱无力还伴随着耳鸣,紧接着眼前天旋地转,她试着努力稳住身形,却被低血糖弄得一个趔趄栽倒在原地,膝盖传来强烈的疼痛感。
这下真的追不上黄毛了,热风蹿进巷子闷头灌进她喉咙,又闷又涩。
前方一辆黑红色山地车横冲直撞冲出来,将黄毛撞倒。
“哎呦喂你他妈有病吧!骑车不长眼啊!”
骑车的是个少年,单脚撑地,眉眼冷,狭长的眼尾收拢出凌厉的线条。
“嗯,有病。”他答。
“有病就去治!”黄毛磕到了膝盖,站不起来。
“治你。”
说这话时,周冽车一扔,反手剪了黄毛的手,动作快准狠。而后在他身上一阵摸索,找到了钱包。
“这个?”周冽过来后,修长的中指和食指夹住钱包晃了晃问。
她眼皮干酸,莫名脸红点点头。
拿到钱包她急忙打开,里面的钱和卡还在。
黄毛挣力反抗也抵不过,这下更是骂骂咧咧。
有好心人报了警,不一会儿警笛声从破陋巷子里穿堂而过。
眼见着警车要过来,倒在地上的黄毛绷紧牙关瞪大眼睛忽然站起来,伸手要掐周冽的脖子。
“我**!”黄毛手中灌力快要将手伸向周冽。
“小心!”宋稔眼疾手快将见义勇为的周冽推向一边。
周冽反应很快,转身箍住黄毛的手腕用力一折,他又迅速抬腿朝黄毛腹部重重一踹,黄毛再次狼狈倒地。
不过作茧自缚。
与此同时警察闻声赶来,边下车边指着黄毛呵斥:“蹲下!抱头!”
黄毛充耳不闻放了一句只在电视剧里听过的狠话“咱们后会有期!”随即咬牙跛着腿往里跑,两名年轻警察赶紧过去追。
后随而来的老民警来得晚,便只看见一个少女一个少年。
还有一辆山地自行车,外加散落在地上的几颗青桃。
老民警刚要问话,刚才那两名警察便押着黄毛折回来了。
周冽在手戴镣铐的黄毛又与他见面擦肩而过的时候,嗤笑一声:“你的期限还挺短。”
黄毛随即挣着要上前,死鸭子嘴硬道:“你给我等着,老子弄不死你!”然后立马就被身子两侧的警察将他胳膊压向身后,并严厉警告:“干什么呢?老实点!”
老民警从其中一名年轻警察那里了解事情原委之后,让他俩做了笔录,夸赞周冽善良热心后又叮嘱他要根据自己能力再见义勇为。
“你们这年轻人就是莽撞燥急,出发点是好的,但还要考虑自身的力量嘛,我看你还在上学吧,受伤了怎么办?”
老民警罗里吧嗦说了很多,周冽背靠着斑驳掉灰的墙渐渐没了耐心。
“警察叔叔您教导的是,我绝对不会这么莽撞了。”他抬眸抿唇,给老民警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
倒是乖巧得很。
周冽抬头的同时恰好与宋稔的眼神对上,后者睫毛颤了颤侧目别处,粉晕爬上耳尖。
果不其然,老民警笑了笑,不多时走了。
这场闹事花了不到半小时。
青桃在车把上挂着,刚才拦截小偷时,袋子受外力脱了出去,掉在了地上,致使青桃滚了一地。
“我帮你吧”,宋稔蜷了蜷手指,红着脸说。
“嗯。”简简单单一字。
周冽一身黑,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眉骨硬朗深邃,带着不羁与痞气。
完事后他扶起山地车,把青桃再次挂好,提醒道:“下回把贵重物品放口袋里,更安全。”
“好的,今天谢谢你。”她心砰砰直跳,轻轻应。
巷子风轻轻穿过,将宋稔刘海吹起,露出白皙饱满的额头。
“没事。”周冽长腿一跨跨上车,不一会儿就出了巷子。他脊背单薄,骑车时黑T被风吹得鼓起了包,青春气十足。
她望着那个背影离去的地方,弯眸柔柔一笑,露出一排小米牙。
故事的开始不是樱花树下浪漫的邂逅,也不是火红梧桐树下的一见钟情,更不是鹅绒初雪下的一眼万年,一切的一切不过是那一句“来人啊,抓小偷!”
谁都不知道,这个夏天,她在不到半小时内喜欢上了一个人。
宋稔刚走出巷子,天突然暗了下来。
夏天的天气总是阴沉不定,雷阵雨说下就下,豆大的雨滴瞬间颗颗砸落。
宋稔抱头往医院方向奔,雨瓢泼倾盆。
忽然,一辆疾驰的黑红山地车停在她面前。
她身子一顿,雨水模糊了双眼,山地车上的人影也变得朦胧模糊。
周冽骑车又折了回来,他手里拿着一把黑伞,边往这边走边打开,最后他在宋稔面前停下,头顶雨停了。
“给你,拿去用吧”。
他把伞递到她面前,声音混合着凛冽的雨,沉而缓。
“那你怎么办?”
他修长的手指利落地将湿发往后捋,散漫答:“我不需要。”
她噤声,将手背到身后。
周冽轻笑,将伞放到地上,而后转身快速骑车离开。
“谢谢”,宋稔冲雨幕中那个模糊身影大声一喊。
她知道他——A中无人不知的天之骄子周冽。
远方的黑红山地车猎猎疾行,似原野上奔跑的野豹,没有回声。
她一直注视那个单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回头弯腰拿伞。
拿伞时她指尖一颤,紧接着颤动迅速从指尖窜至四肢百骸,她眨了一下眼。
一颗青桃被放在雨伞下,还是干的。
须臾间。
雨水变得滚烫,泪水像开闸的洪流倾涌而出。
宋稔张了张嘴,将呜咽吞下去,没发出任何声响。
接连而来的好意与安慰瞬间让她溃不成军,她遭受到了亲近人的背叛,却又迎来了一个没有交集人的接二连三的好意。
说不清老天这是想让她哭还是笑。
她将青桃放在鼻子边闻了闻,甘甜中带着点桃皮的酸涩。
宋稔将伞合上,将青桃护至心口,踽踽独行于大雨中。
这一刻,没有任何人发现她在哭,不光周冽在帮她,雨水也在帮她。
雨滴砸在她身上任何地方,很痛,却远远不及她心口的涩疼。
周冽回家后两手抻着衣服向上一抬,湿透的衣服被脱掉,腰腹上的薄肌紧实精瘦,人鱼线被裤腰拦路斩断。
他洗过澡后,用毛巾擦着头发拉开桌椅坐下,翻到暑假练习册最后一章,提笔。
这个年纪的少年,脊背单薄,脊柱微微弓起,带着稚嫩与朝气。
十几分钟后,他将习题全做完,呼出一口气。
手一挥,刚才那个还在笔下的草稿纸被揉成纸团投进废纸篓里。
起身间,他脚踢到了一个硬邦的东西。
那袋青桃被他随意丢在房间角落。
周冽饶有兴致地洗了一颗,一秒后丢在垃圾桶里,二秒后把那袋青桃都丢在垃圾桶里。
整个过程流畅利索,没有丝毫留恋。
无他,酸的掉牙。
宋稔从医院回来后来家,洗过澡后,坐在书桌前按下通话键给爸爸打电话。
意料之外,那头电话只响了几秒接听了
“喂,稔稔,怎么了?”沉沉稳稳的中年男声。
“妈妈生病了,你回来一下吧。”
那头顿了几秒,叹了口气:“爸爸现在很忙,再过段时间我就回去。”
“那把医疗费打一下,妈妈还在医院躺着。”
“爸爸公司资金周转不开,手头没钱。”语调带着虚假的可怜。
宋稔竭力控制声线平稳,“既然如此,那妈妈就要把自己那份股权卖掉了。”
她扯了个谎,这个谎儿足够直击宋荣平的痛点,而且一击致命。
如她所料,利己如他的宋荣平妥协了,他叹了口气问:“大概需要多少钱?”
“十二万。”
“什么?怎么需要这么多钱!?”宋荣平声音拔高,“你确定没听错没说错!?”
宋稔拧眉:“没错。”
安静。
过了会儿,那头斟酌再三,似是无奈道:“行,我给,爸爸只有这么多钱了,你们仔细花着点。”
“……嗯。”她胃里升腾起一阵恶心,没办法,眼下只有宋荣平能帮助她们,不能和他撕破脸。
宋荣平转而语气放缓,“爸爸也是没办法了,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好的。”
电话挂断。
宋稔闭眼掌心压在眼上揉了揉,沉沉吐了口气,她今天真的很累。
她看了眼桌上镜子,里面的人眼球布满血丝,掩饰不出的疲惫。
宋稔不敢在家耽搁,收拾好母亲生活用品及衣物后,打车去医院。
车到,她提着行李箱上车,关门。
宋稔身板纤薄,靠着窗户卸力,没来由得心慌心跳加快,她曲起手指轻扣车窗,一下没一下地,最后她糟糕的情绪未缓解半分,索性降下车窗,秋风倏地灌进来,堵得她嗓子眼发酸发涩。
车窗外街景一闪而过,倏地宋稔心一抽——
她看到宋荣平在一家华丽的酒店二楼靠着落地窗的地方穿着妥帖板正的西服正与别人谈笑风生,把酒言欢。
一幅成功企业家的画面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么多年,宋荣平和她妈妈的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如果不是妈妈掌握一部分公司股权,恐怕宋荣平早已同意和妈妈离婚了。
宋稔攥紧双拳极力忍耐自己不要做出冲动行为,快速地平复气息,最终冷冷移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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