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是下午最后一节课,宋稔脚踩着枯落叶,细微的咔嚓一下,她挪动了一下脚,又是咔嚓一声。
她站在浓密的绿荫下,白色校服掐出她那薄细的腰肢,头顶上发出簌簌的风吹树叶响。
宋稔盯着操场远处,几个少年逆风奔跑,额头上的汗折射出细碎光。
她若有似无地盯着,那个最高挑颀长又具有力量的身影。
那个身影从远处跑到她这儿再经过她跑向远方一共重复了十四次,而她的卷翘黑睫毛也跟着扇动了十四次。
还差最后一次,其他男生都跑完和她打过招呼回去了,只剩另外两个男生蹲着揪衣领扇风,看样子在等谁。
她知道那俩男生是谁,一个是杨豪杰一个是高致远,前者是一班的,而后者就是她的斜后桌,与她同班。她之所以记得他俩的名字,是因为他俩和周冽是f3,据说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黄昏,火烧云弥漫半个天边,浓艳的红与鲜明的橙黄为火烧云渡上了金边,随着暮色变深,它们最后揉进暗蓝的天色里,此时操场只剩他们四个。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宋稔的黑长睫毛最后飞快地扇动了一下。
周冽跑完了,她的任务完成了。
“老周,咱们等会儿去外面吃怎么样?”高致远叼着根狗尾草起身问。
“吃什么?老碗面怎么样?”杨豪杰也跟着起身。
周冽:“行。”
“喂宋稔,那我们跑完先走喽。”高致远手高举头顶朝宋稔挥挥手。
另外两个男生也跟着高致远朝这边看她。
宋稔手举到与肩膀齐平,也对他挥挥手说:“好的”。
末了,她又觉得刚才那声不大,害怕他们没听见,声音大了些重新回复:“好的。”
高致远笑了笑,“我们听到啦”。
三人朝校大门方向走,杨豪杰勾着高致远的脖子促狭问:“刚才那小同学是谁啊,这么可爱。”
“喜欢啊,我告诉你你追不上,刚开学一天就有人找她要联系方式,人家直接当着全班人的面拒绝了。”
“谁说我喜欢,你大爷我喜欢妖娆身材好的。”杨豪杰又按捺不住问:“她怎么拒绝的?”
高致远突然戏精上身,夹着嗓子细声细气道:“对不起,我现在的精力主要在学习上,你要是有学习上的事,在学校说也很方便。”
“我靠,比老周拒绝别人的可委婉太多了。”杨豪杰一拳柱到周冽胸口,“老周,你学学人家,多有礼貌。”
周冽扬眉哂笑,“怎么,你要向我表白,怕失败了伤心难过?”
“说人话吧,老周。”杨豪杰被噎住。
“哥哥哥哥,您都不看看臣妾怎么样儿”,高致远又戏精上身扒着杨豪杰的肩膀问。
“滚滚滚,我大直男!”
宋稔正要准备走,又看到周冽身边两人折回去往教学楼方向跑,他们忘拿手机了。她顿住脚步,犹豫了一下,从大树后面拿起黑伞往校大门处走。
因为开学有开学考没时间,而且教室人多眼杂不好接近他,所以到现在她还没抽出机会将伞还回去。
从老师说让她监督他们跑步起,宋稔就有预感接下来有机会将伞还回去,所以提前拿着伞下楼了。
现在只需快步走上前,追到周冽就行了。
宋稔看着周冽的背影跟着出了校门,由于正是饭点,街道路边摊挤满了学生,她一个不留神,跟丢了。
宋稔站在原地眨了一下眼,拢眉看着街道上全是穿着白校服的同学,四处张望。
蓦地,宋稔瞥见一个高挑单薄的身影,立即果断地追上去,她跟着越跑越远,最终快要追上去时,她喘着气冲前面男生道:“请、请等一下。”
前面男生回头,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怎么了同学?”
“……抱歉,我认错人了。”
“哦。”
等那个男生离开,宋稔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追到了胡同里。
她按照记忆原路返回去,路过一个岔路口时,听见里面传来暴怒低吼声和拳头打在人肉上面的声音,惨烈无比。
“快给老子乖乖跪下磕头道歉,听到没!”
接着是一处骨折的声音,声音快又狠。随即另一道尖锐刺痛的惨叫从那个胡同深处传来,“我草我草,你丫了个妈b敢打我!不长记性是不是!!”
宋稔快速掏出手机,利落地拨打110,简单报明了地址与概况,过程不超过两分钟。
她刚挂断手机,一道沉沉的闷哼伴随着拳肉声传出,又随风传到更远的地方。
宋稔拔腿就往那个胡同里跑,耳边刮腾起惨烈的劲风,她越跑越快。
那声闷哼她再熟悉不过,他帮过她,这次换他遇见麻烦,她不能做事不管。
周冽唇线紧绷,嘴角带血,脸庞青肿,眼尾攒着极致的猩红吃力地倚靠在墙角,浑身破败不堪。
他周围被七八个人围住,头发五颜六色。
一道折射着阴森森的银光划过宋稔的瞳孔,霎时她后背直冒冷汗,全身上下的毛孔叫嚣着竖立,头皮发麻发颤。
宋稔动作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她咬着牙使出全身的力气冲过去将要拿匕首刺向周冽后背的黄毛撞开。
她上前张开双臂挡住周冽,眼底透露出凶悍的脆弱,“住、住手。”
声音很大,威慑力十足,前提是除去那强装的凶狠和结巴的语顺。
黄毛把牙磨得嘎吱作响,阴森可怖地眯眼看撞她的女生,又瞬间瞪大眼睛掐着宋稔的脖子往墙上撞,“你算老几,他妈的不就是抢你一个钱包么,竟然敢给老子报警!”
周冽见状要上前揪着黄毛的衣领给他一拳,但周围那七八个小混混混了这么多年不是吃素的,他们要干的就是周冽,他们见周冽要动手,立马一窝蜂一起上,边骂边伸脚挥拳上去招呼。
宋稔的肩胛骨和后脑勺被重重往水泥墙上一撞,手中的伞瞬间掉落,她骨头几乎要粉碎,疼的她眼眶里的泪水瞬间摇摇欲坠。
黄毛眼眶血丝暴起,带着十足的凶残,手上的重力完完全全施加到宋稔脆弱纤细的脖颈上,窒息感与眩晕感扑面而来,喉咙撕裂般的疼痛,她唇瓣颤抖地蠕动,泪水还在眼眶打转。
她不能哭,不能让眼泪留下来,不能给周冽丢脸。
宋稔眨了眨眼,让眼泪回去,指尖用力迅速朝黄毛干瘦的脸抓挠,瞬间几道长长的血痕出现在他脸上。黄毛愤怒到了极点,眼睛中端着股杀人的恨意,手上更加用力。“想死是不是!你就这点能耐!”
宋稔见此艰难挤出一丝笑容,露出得逞般的微笑。
黄毛叫来另一个同伙箍住宋稔手腕,转念一笑:“长这么润,让老子摸摸是不是身体也这么润哈哈哈。”然后露出猥琐的笑容,说着就要动手动脚。
“哈哈哈哈你快点,等会儿让我也试试。”那个同伙迫不及待地伸舌尖舔了一下唇。
“不……不要,不要。”宋稔脸色苍白地剧烈反抗,身体止不住地发颤,腿脚用力乱踢反抗。
野兽般熟悉的闷哼透着热风传过来,周冽一开始还能抵抗得住,用力踹脚挥他们几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体力渐渐不支,渐渐落了个下风,被团团围住。
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七八个有打架经验的混混。
宋稔视线落在周冽身上,再也忍不住,无声地留下了眼泪。
她抖动着唇断断续续艰难说:“对、对不起。”
周冽倏地抬眸,像头凶极的野兽拼命挣开包围圈,将快要得逞的黄毛踹倒。低吼:“动女人!还是不是个男人!”
与此同时警车赶到,像上次那样,警察边下车边呵斥道:“蹲下!抱头!”
胡同里的风横冲直撞,拍打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天气又变得阴沉沉,落叶呼啦啦卷个不停。
天黑了,警察局里,还是那个老警察让他们先做了笔录。
这次情况不一样,上次是男生见义勇,这次换成女生见义勇为,不过出场人员都一样。但宋稔胸口却酸酸涨涨,像被棉花堵住一样呼吸不过来。
现在的一切一切,如果不是因为她,那么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周冽也不会被连累到了。
“行了,这次不是你的错,上次也不是,错的是那个龌龊混混。”老民警看宋稔一脸懊恼的样子,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在这等你们老师把你们领走就行了,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
宋稔眼底红着低下头:“嗯。”
“唉”,老民警看她脖子上青紫一圈的伤痕叹了口气。
周冽洗完脸后,站在警局门口的走廊台阶上,姿态随意松垮。
大厅里冷白的白炽光映照在他身后,衬得他更高挑挺拔。
如果除去他脸上青肿的伤,别人都以为他来这儿是来观光旅游的。
宋稔唇瓣紧绷,终于下定决心走到他身边。
“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她刚才在心里打了几十遍草稿,特别要注意语气要郑重歉意,没想到一开口就变成了哭腔。
周冽侧眸,发梢上的水珠顺着脖颈划到衣领里。
他看着宋稔抖动的鼻尖和簌簌的睫毛,蹙眉问:“你做错什么了?”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今天就不会被打了。”
如果我把钱包攥紧或者把钱包藏好,你就不会帮追小偷,更不会遭小偷报复了。
“你确实错了。”周冽嗓音冷硬。
接着周冽又说:“错在你认为你错了,换做其他人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反应,和你没什么关系。”
走廊上的灯光昏黄暗沉,远没有大厅里的那么亮,头顶的蚊虫绕着灯光嗡嗡直叫。
过了好久,最后宋稔低声说:“谢谢。”
她又说:“其实我找你是来还伞的,但伞被那几个混混踩坏了,那伞多少钱?我手机转你。”
周冽低声道:“不用了,伞本来都是送你的。”
又过了一会儿,许建国急匆匆来了。他先是检查了一下两位学生的伤,脸立即沉了下来,压着火对周冽和宋稔说:“你们先在这等一等。”
许建国大步走到几个民警前面,和善地说:“请问警察同志,那几位混混现在在哪?”
几位民警一愣,琢磨不出什么意思,没有回答。
“我看那几位混混怪可怜的,身为老师,我想给他们上一节爱的道德教育课,这样既可以减少他们的犯罪率,说不定还可以让他们感到爱从而迷途知返。”
许建国眼角挤出几丝皱纹,过于慈祥和气的脸变得有些诡异。
一位民警率先接道:“哦哦哦这样啊,你顺着这个走廊走,在第四扇门停下,他们就被关在那里。”接着他叮嘱道:“他们虽然戴着镣铐,但你还是要小心点啊老师。”
许建国笑了笑点点头:“一定一定。”
两分钟后,一阵私心裂肺的惨叫带着怒骂从走廊传到大厅,“我打死你们个孬蛋!打死你们这个社会败类!!敢动我学生!!!不想活了是吧!!!?”
那几个民警见状不好,火速跑到那个门门口,刚要推门进去,却不想许建国把门打开,捋捋碎发又斯斯文文地扶扶眼镜框道:
“给警察同志添麻烦了,课上完了,他们很听话。”
民警们略过那位“和善”老师的身体,去看他身后的那几个混混,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混混们全部蜷缩在地,呻吟声此起彼伏,其中那个染着黄头发的混混最为惨,竟然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就在他们以为他死了的时候,黄毛嘴唇突然动了动。于是他们听到不可思议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来:“我、我错了。”
见民警们还瞪大嘴巴堵在这儿,许建国再次笑了笑问:“警察同志,我可以带着我的学生走了么?”
“可以可以”,民警们回过神来纷纷让道,只觉得那笑毛骨悚然。
许建国的学生被这一幕怔愣在原地,看着他的目光满是不可置信。
许建国轻轻低咳两声,以免吓到学生,嘴唇弧度慢慢上扬来到他们身边道:“走吧。”
周冽笑道:“可以啊老许。”
“我混的时候他们还没出生呢,他们和我比差远了。”
后来,许建国花了晚自习的时间带宋稔和周冽去了趟医院检查身体,又带他们去了饭馆吃饭,并且坚决没要钱。
照他来说,要钱伤感情。
最后,事情还没完。
许建国坚决要求校领导在周一升国旗的时候点名表扬他的两个学生。
周一国旗大会上,许建国申请成为主持人,深情地赞扬他们勇敢的与黑恶势力作斗争并且坚强不屈毫不妥协的伟大崇高精神。
末了还着重提醒这种情况要根据实际情况行动,根据自己力量及综合素质再行动,过程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让自己受伤害。
大会的最后,许建国越说越激动,接下来花费半小时怒斥那股黑暗势力的罪恶与龌龊行径,唾沫横飞。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