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自找苦吃,明明知道是南墙还要去撞。
顾明月不知道阿爹和阿娘说了些什么,反正这日前往扶风的时候,她安安稳稳的坐在上面。
码头上人来人往,没有跟去的弟子们跑来送别,两边熟悉的商贩也送上祝福,只有阿爹和阿娘从头到尾没有出现。
一道人影在船边立了许久,却始终没有等到想等的人。看着他满脸的落寞,顾明月叹了口气,“挽风,先进来吧,快开船了。”
她话音刚落,旁边还躺着的楼君尧一下子直起身来,“喂,顾挽风,你耍什么风度啊,还不快点进来,一会儿要是掉下去,师兄我可不捞你。”
“楼君尧!”说话是那么难听是怎么做到的?
顾挽风最后看了一眼,转身进入船舱,楼君尧正在哪里翻着包袱,“我昨日装进来的披风哪里去了?”
“怎么,您老人家现在体寒啊?”
“顾挽风!”说话不呛人会死啊?
无视他满脸的怨念,顾挽风走到一旁径自拿起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行李,楼君尧无意间瞟到他的动作,眼睛滴溜溜一转,突然伸手抢过,“我倒要看看你这是什么!”
“你小心一点。”看着他粗鲁的动作,顾挽风心疼不已,他准备了那么久都不敢送,生怕楼君尧直接给拆坏了。
“不要那么小气嘛,大家都是兄弟,有什么不能看的?”楼君尧手上动作不停,里面的白色一下子就漏了出来,狐裘洁白如雪无一丝杂色,更显得衣摆处桃花灼灼。
这件裘衣很好看,就是太好看了,楼君尧一边给师姐系上,一边开口埋怨,“顾挽风,你太不够意思了,悄悄背着我给师姐准备衣服,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顾挽风被他气笑了,“这是我,我阿姐。”
生怕楼君尧看不懂,他特意拿剑指了指自己和阿姐,又指着楼君尧说道:“你只是一个师弟,知不知道?”
楼君尧撇撇嘴,“知道了,知道了,知道我和你不是一家人,我就是一个外人。”
顾叔叔和岑姨对他越好,他就越觉得自己融不进去,虽然这样议论长辈不好,但事实就是,如果他们真的把自己当作自家人,那他从小到大根本不会一次骂也没有挨过。
他向来嬉笑的脸上带着罕见的落寞,顾挽风不由得反省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谁知这人下一秒就挽着师姐的手,“我和师姐才是一家的!”
行呗,是他自作多情!
看他生气了,楼君尧赶紧转移话题,“师姐,这件狐裘怎么样啊?”果然,某人虽然没有转过身来,但是耳朵都快竖起来了。
“阿姐很喜欢挽风送的衣服,春日里穿着正好。”顾明月也配合的顺毛捋,摸上去毛茸茸的,上身后不断传来暖意,颜色也是她喜欢的。
“阿姐喜欢就好。”顾挽风乖顺的坐在她身旁,脸上都带了几分笑意,他这次亲自去挑选狐狸、寻找裁缝、设计图案,准备了三年才一步步做出来的成品,阿姐喜欢他自然高兴。
“等过几日,我送的更好,师姐一定最喜欢我送的。”楼君尧有些不服气,顾挽风这次怎么开窍了,不送他自己喜欢的那些刀枪棍棒或者奇葩配色的礼物了?
顾明月只是温柔的笑着,并不开口应和。又是一年春三月,最初给她贺生的人早已不在,这个生辰自然没有什么过的必要。
虽然弟弟们是好心,但是她收下礼物也就到此为止了。
她不能因为一想起来就难过就放弃想念,也不能因为亲友的担心而努力忘记,明明死去的人是他,但是所有人提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都变成了她会难过。
她可以理解人有亲疏远近,但是如果连她都忘记,就真的不会有人再提起沈忘尘,何况,这世间尚且活着的,他最亲近的人可不就是顾明月。
在船上晃荡了两日,终于到了扶风山脚下的小镇,河水环绕着白墙黛瓦,来往叫卖的人操着当地特有的口音,软绵绵甜丝丝的,无端让人觉得可爱。
“师姐,他们这里的人说话都好好听,那边还在唱歌呢。”楼君尧作为大师兄在最前面,偏偏转过身倒着走,打量周围的同时还有空聊天。
顾明月稍微听了一下那两个女子“歌词”,有些好笑的看向他,“君尧,她们在吵架。”
“噗!楼君尧,我就说你不靠谱吧,还说什么人家在唱歌,你真的,唔……”楼君尧绕过顾明月,三两步走到顾挽风面前,伸手死死捂住他的嘴。
“我一开始就知道她们在吵架,只是为了逗师姐开心才这样说的,你懂不懂?”他理直气壮的好像自己本身就是这样想的,是顾挽风误会了他,不懂他的用心良苦。
眼看没有人相信自己的话,楼君尧连忙转移话题,“师姐,你怎么听得懂扶风这边的话啊?”
顾明月有些怔愣,轻声开口,“以前遇见的病人里有一个来自扶风的,相处久了,自然就能听懂一些。”
楼君尧停下和师弟打闹的手,抬头去她,阳春三月,她还穿着昨日那件狐裘,行走间素白的衣衫时隐时现,纯白的发带挽起青丝,又随着步伐一起摇曳。
明明置身在热闹的市井街头,但是她单薄的身影飘渺,仿佛下一秒就会离开人间,就像月亮一样距人千里之外。
楼君尧和顾挽风同时安静下来,自从沈忘尘走了以后,她就一直着素色衣裳,整个人彻底沉寂下来,就像所有活力都随他而去。
“这个沈忘尘,我当初就说他心怀不轨吧,你看看师姐现在被他害的……”楼君尧在那里小声的嘀嘀咕咕,但顾挽风离得很近又是修行之人,自然一字不漏全听见了。
“你听听你说得是人话吗?”就好像人家自己很想死似的,而且论起对师姐的心意,他们任何人都比不上沈忘尘,生前不如他,死后更加比不过。
何况斯人已逝,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你可是我们临安顾氏的大师兄,说话做事能不能注意一点?”
“诶,顾挽风,你这么说我可不同意,什么叫我注意一点,我可是玄门天骄榜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你问问师弟们,谁不喜欢我?”说着他还硬拉着身后的弟子,一个劲的问人家是不是最喜欢他。
顾挽风根本没眼看,楼君尧作为大师兄没个正形,天天带着他们疯玩,他这个二师兄只能天天逼着他们练功修炼,这群弟子怎么不喜欢他。
“我喜欢师姐。”
顾阳没有随口应付大师兄,反而一字一句认真的开口,上次阿娘生病,多亏了师姐去家里看望。
楼君尧被他逗笑,伸手搭过去,“行啊!三师弟。按你这种说法,我们临安所有弟子最喜欢的肯定都是师姐啊。”
师姐除了身体不好,再没有任何不好了。说着他用肩撞了撞前面故作严肃的人,“你说是不是啊,二师弟?”
顾挽风被他撞的一个踉跄,没好气开口,“这还用你说,我阿姐自然是全天下最好的。”看了看有些走远的阿姐,“行了,别再闹了,阿姐都走远了。”
顾明月从前和沈忘尘在桃花庵的时候,白日里抚琴谱曲、研习医术,晚间对酌两杯、赏月观花,还没等回神一天就过去了。
两个弟弟寻来,她早已收拾妥当,还是规规矩矩的顾氏大小姐,然后沈忘尘再陪他们一路慢悠悠的回去,时不时被挽风和君尧刺两句也不生气,他们说的过分时回上一句却能让两人气的跳脚。
那时候的日子过得太轻快了,快的一晃眼就已经是昨日。
她想得有些入迷,没注意到前面的人,一下子就撞了上去,额头碰到的却是一抹温热。
那是一只手,明明生的修长洁白,掌心却布满了厚茧,和弟弟们一样日日练剑才有的手,却长在了面前这个红衣似火的女子身上。
“这位姑娘,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啊?”
“唉,你是谁呀,怎么拦着我师姐?”楼君尧刚跟上就看见师姐被人拦住了,对面看上去就不好惹,他连忙挡在师姐身前。
黎华荣收回手,面前这位不知道谁家的大小姐,看上去娇滴滴的,身旁怎么也不带个人,刚才差点就撞到别人身上去了,以她的身量倒是也撞不坏谁,疼得说不定还是自己。
这样的姑娘,家里人护着着急些也是正常的,所以她也不生气,抬手行了一个同辈礼,“康山黎氏,黎华荣。”
“康山黎氏,黎华安。”看家姐莫名上前帮人的黎华安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连忙跟着见礼。
听了这话,又看了看两人,确定是康山黎氏的人,楼君尧这时候明白过来刚才大约是个误会,不过这位记性也太不好了吧,他们三年前不是才见过吗?
但人家忘记了他也不矫情,大大方方的重新介绍,“临安顾氏,楼君尧。这是我师姐顾明月,师弟顾挽风。刚才多有失礼之处,实在对不住。”
身后的顾挽风看他这副做派,日常嫌弃这个丢人显眼的大师兄,提醒人家一句曾经见过会死啊!
看两拨人聚在街道中间都有些挡到行人了,顾明月终于上前,“华荣姐姐,好久不见。”
三年前对方要找的人死在康山,黎华荣实在没脸叫出那声“小月亮”,但这一次,她刚刚可是救了人。
于是她笑起来,似骄阳灿烂,“小月亮,好久不见!”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