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粮掺沙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朝堂,瞬间激起千层浊浪。麟德殿内,往日庄严肃穆的气氛被一种压抑的躁动与隐晦的恐慌所取代。
“陛下!摄政王!” 礼部尚书陆文渊率先出列,手持玉笏,面色沉痛,声音却清晰地传遍大殿,“军粮乃边关将士性命所系,国之根本!如今竟出此骇人听闻之事,致使北疆军心浮动,此乃动摇国本之祸!臣恳请陛下、王爷,彻查到底,严惩不贷,以安军心,以正国法!”
他言辞恳切,占据道德高地,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御座之旁面色冷硬的谢玄。清流一派的官员纷纷附议,要求严查的声浪一时高涨。
紧接着,永宁长公主一系的官员则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监管不力。
“王爷总理朝纲,户部、兵部皆在辖下,如今军粮出了如此纰漏,相关衙门难辞其咎!尤其是转运使司,上下其手,沆瀣一气,必须严厉整顿!”此言看似针对具体衙门,实则将问责的矛头隐隐指向了最高掌权者谢玄的“失察”。
朝堂之上,各方势力借题发挥,或义正言辞,或含沙射影,原本针对军粮案的讨论,迅速演变成了一场权力博弈的混战。陆文渊揪住“国本”不放,意在打击谢玄威信;长公主派系则试图借此清洗谢玄在相关部门的势力;还有一些中间派系噤若寒蝉,生怕被这突如其来的风暴卷入其中。
端坐龙椅上的年轻皇帝沈知节,面色微微发白,努力维持着镇定,目光却不时瞥向身旁的谢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谢玄始终沉默着,玄色蟠龙朝服衬得他面容如同冰封。他冷眼看着台下众人的表演,直到喧嚣稍歇,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瞬间压住了所有的嘈杂:
“查,自然要查。本王已命枢密院、刑部、户部三部会审,凡涉案人员,无论品阶,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他目光如电,扫过全场,“至于监管之责,本王自会厘清。但若有人想借此兴风作浪,混淆视听,休怪本王……不讲情面。”
最后几个字,带着森然的杀气,让殿内温度骤降。陆文渊眉头紧锁,永宁长公主派系的官员也暂时收敛了气焰。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兵部尚书王戬,突然出列,他手中捧着一份卷宗,脸色铁青:
“王爷!陛下!臣复核此次掺沙军粮的调拨文书,发现其最初核验环节的副签笔迹,与……与北境军械损耗公文上,某个已被处置的蠹吏笔迹,有七分相似!而那名蠹吏,曾在靖安王初入王府、协助处理文书时,有过数面之缘!”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虽然王戬并未直接指认容澈,但将“军粮掺沙”与尚未公开的“北境军械流失”疑案通过一个已死的“蠹吏”联系起来,其指向性,不言而喻!所有人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瞬间聚焦到了那座被严密看守的澄音馆!
这已不仅仅是贪腐,更隐隐指向了通敌卖国!
谢玄的拳头在袖中骤然握紧,指节发白。他死死盯着王戬,眼底风暴狂啸。王戬是他的人,此言绝非无的放矢,但这证据来得太过“巧合”,巧合得像是被人精心设计,一步步将容澈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陆文渊立刻抓住机会,厉声道:“王爷!事涉国本与边关安危,无论涉及何人,皆不可纵容!请王爷即刻下令,彻查澄音馆,审问靖安王,以明真相!”
“请王爷下令!” 附议之声再起,比之前更为汹涌。
谢玄立于御阶之上,身形挺拔如松,周身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他看着台下那一张张或义愤、或惶恐、或别有居心的面孔,又仿佛看到了澄音馆中,容澈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
他知道,这是一场针对他,也针对容澈的绝杀之局。
军粮掺沙是实,北境军械是疑,两者被巧妙勾连,逼他在这风口浪尖,对容澈动手。
若查,容澈凶多吉少,正合幕后黑手之意。
若不查,他包庇敌国皇子、罔顾军国大事的罪名,顷刻便会坐实!
“此事,本王自有决断。” 谢玄的声音冰冷如铁,强行压下了朝堂的纷争,“退朝!”
他不再给众人发言的机会,拂袖转身,留下一个冷硬决绝的背影,和满殿心思各异的朝臣。
退朝回到擎苍阁,谢玄一拳狠狠砸在紫檀木案上,震得笔架晃动不已。
“好一个一石二鸟!”他眼中杀意凛然,“萧寒!”
“属下在!”
“给本王盯死陆文渊、永宁,还有……王戬!”他语气森寒,“去查那个已死蠹吏的所有社会关系!本王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搅弄风云!”
“是!”
“还有,”谢玄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冷的决断,“加派三倍人手,围住澄音馆。没有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包括……送膳之人!”
他不能将容澈交出去,至少在查明真相之前不能。但这份“保护”,在世人眼中,与软禁审讯,并无区别。
信任,在这一刻,薄如蝉翼,裂痕已然深可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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