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属官遇害案引发的法律困境,如同一张不断收紧的网,将谢玄与容澈牢牢束缚。朝堂之上,要求“依法办事”、将容澈交由北燕使团“自辨”的呼声已呈鼎沸之势,连一向沉稳的王戬,在私下奏对时,也面露难色,暗示此事若再强硬压制,恐寒了边关将士之心,动摇国本。
谢玄独坐于擎苍阁内,指尖是一封刚刚由心腹密探送来的、来自北燕境内的密报。密报证实了萧景澜在与大晟边境摩擦中屡屡受挫,已引起北燕老皇帝的不满,其储位岌岌可危。同时,密报也提及,北燕朝廷内部对于接回容澈的呼声渐起,认为这位在国内毫无根基、且与大晟摄政王关系微妙的皇子,或可成为制衡萧景澜、乃至与大晟缓和关系的合适人选。
这封密报,看似带来了转机,却让谢玄的心更加沉入谷底。它意味着,无论容澈本人意愿如何,他都已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北燕内部权力博弈的一枚重要棋子。放他走,几乎是唯一符合各方利益的选择,除了……他谢玄自己。
夜色深沉,他屏退左右,第一次主动走向那座已如同孤岛般的澄音馆。
馆内灯火昏暗,容澈并未入睡,而是坐于案前,对着一盘残局,听到脚步声,他执棋的手微微一顿,却并未回头。
谢玄挥手让守卫退至远处,独自踏入室内。他站在容澈身后,能清晰地看到对方消瘦的肩线,以及脖颈处未完全愈合的旧伤疤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孤寂。
“北燕来了消息。”谢玄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萧景澜失势,你父皇……欲招你回国。”
容澈缓缓放下棋子,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望着棋盘,声音平静无波:“是么?那要恭喜三皇兄了。”
“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谢玄绕到他面前,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他。
容澈终于抬起眼,与他对视。数日的囚禁与压力,让他脸色苍白,唯独那双眼睛,依旧沉静如古井,深不见底。“意味着,容澈这枚棋子,终于到了可以挪动的时候了。无论是留在王爷这里作为把柄,还是回到北燕充当傀儡,似乎……都由不得容澈自己选择。”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刺痛了谢玄。
“若本王说,”谢玄逼近一步,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清浅的呼吸,“有得选呢?”
容澈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光芒,随即湮灭。“王爷说笑了。法律利刃悬顶,朝野物议沸腾,北燕虎视眈眈……王爷自身尚且如履薄冰,又能给容澈何等选择?”
“留在本王身边。”谢玄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声音低沉而压抑,“无论付出何种代价。”
这话如同惊雷,在两人之间炸开。空气瞬间凝固。容澈的瞳孔微微收缩,脸上那惯常的平静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他看着谢玄,看着对方眼中那不容错辨的决绝与……某种他不敢深究的情绪。
留在身边?以何种身份?继续做这笼中雀,还是……其他?这可能吗?谢玄要如何对抗整个朝堂的压力?如何面对北燕的诘难?这代价,或许是谢玄权柄的动摇,甚至是……
“王爷……”容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何必……如此。”
“回答我!”谢玄语气陡然凌厉,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
容澈垂眸,避开他那过于灼人的视线,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谢玄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
然后,他极轻地,摇了摇头。
“王爷,”他抬起眼,目光已恢复清明,甚至带着一丝悲悯,“您护不住我的。强留之下,唯有一同……玉石俱焚。”
他选择了拒绝。不是不愿,而是不能。他比谁都清楚,谢玄若一意孤行,将要面对的是什么。那不仅仅是权力的崩塌,更是将两人都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谢玄死死地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翻涌着被拒绝的怒火、不甘,以及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痛楚。他猛地伸手,攥住容澈的前襟,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从石凳上提起。
“容澈!你……” 他想质问,想怒吼,想将他揉碎,却又在触及对方那平静而绝望的眼神时,所有的话语都哽在喉头。
最终,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猛地松开了手,踉跄后退一步。
“好……好得很!”他低笑出声,那笑声却比哭更令人心寒,“既然你心意已决……三日后,本王……亲自送你出京!”
说完,他不再看容澈一眼,决绝地转身,大步离去,玄色的身影很快融入馆外浓重的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容澈独自坐在原地,维持着被攥扯后的姿势,前襟微乱。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抚上心口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一瞬间,对方指尖传来的、滚烫的温度与绝望的力度。
他闭上眼,一滴冰凉的液体,悄无声息地滑过苍白的脸颊,砸落在冰冷的石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窗外,夜枭凄厉的叫声划破长空。
山雨,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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